第200章 一线穿雾,不见归人(1/2)
清明雨歇,南岭晨雾如纱。
陈阿婆拄着那根磨得发亮的桃木杖,一步一步踏进织心堂前的青石阶。
她脚步慢,却稳,像是踩在某种早已遗忘又莫名记起的节拍上。
双目浑浊,眼底映不出天光,可当那一缕灰金复合线从梁上垂落,轻轻拂过她手背时,她的手指竟微微一颤,随即抬手——稳稳接住。
没人说话。
李二狗蹲在角落,手里攥着半截炭笔,盯着她枯瘦的手指。
那双手早已布满褶皱,关节粗大变形,可一旦触到丝线,便如活了过来,翻、挑、绞、锁,动作流畅得不像一个耄耋老妇,倒像沉睡多年的织魂骤然归位。
“双引锁纹……”他低声喃喃,飞快地在纸上描下针脚走向。
这不是技艺,是记忆。
是谢梦菜当年出嫁前夜,陈阿婆为她缝制嫁衣时用过的秘法——传说中能将人名绣入经纬,永不褪色。
如今残样初成,一片袖口浮现于粗麻机布之上,纹路斑驳却有律,仿佛藏着谁的名字,又似埋着一段未尽的话。
风穿过空荡的廊下,吹动梁上悬着的旧梭子,叮一声轻响。
就在这时,山道尽头浮现出几道影子。
是一队流民,衣衫褴褛,背着破筐,牵着孩子,脚步蹒跚地走来。
他们脸上带着久经风霜的疲惫,眼神却是亮的,死死盯着村口那盏尚未熄灭的白羽灯。
吴石根撑着油纸伞等在渡口石桥边,见了他们也不多问,只从怀里掏出一束染过靛蓝的丝线,递过去:“想留,就织点东西。”
男人接过丝线,手抖了一下。
女人抱着孩子低头看那线,忽然红了眼眶。
当晚,这户人家围坐在院中废弃多年的织机旁。
孩子好奇地拨弄着经线,母亲笨拙地穿纬,父亲在一旁扶着机身,生怕它塌了。
没人说话,只有漏风的屋檐滴水声啪嗒作响。
不知是谁先哼起了那首曲子。
调子歪的,词也断续,但正是谢梦菜常哼的安眠曲。
——从前有个姑娘,住在南岭山岗,月下纺纱不眠,只为等一人归乡……
声音一起,织机竟自己动了起来。
不是人手推动,而是机轴微震,梭箱轻跳,仿佛被什么无形之力唤醒。
布面缓缓延展,淡雪花纹一点一点浮现,像是雪落在夜里,又像泪滴在信纸。
全村无人知晓此事,却在同一时刻,许多人从梦中惊醒。
沈砚披衣而起,掌灯翻查地磁图谱与星象推演稿。
三更测、五更复算,结果皆同:近日天地气机平稳,无异动,无共振,所谓“自发织造”,不过是巧合叠加心理暗示罢了。
他提笔欲书《破妄录》,欲以理性澄清洗脑之风。
门却被猛地推开。
李二狗站在门口,浑身湿透,眼里却烧着火:“沈先生,请您跟我去一趟老井。”
井边苔痕斑绿,蜿蜒爬满内壁,一圈圈盘绕而下,如同某种古老符文。
沈砚俯身细看,心头猛然一震——那纹理走势,竟与昨夜流民家织出的雪花纹分毫不差!
他怔立良久,手中书稿无声滑落。
回头望向村庄深处,每一扇窗后都透出微光。
织机声此起彼伏,不是整齐划一,却奇异地彼此应和,像大地呼吸,像血脉流动。
原来不是地脉牵引,也不是神明显灵。
是人心同频。
他默默将《破妄录》投入井沿火盆。
火焰腾起,映照他眼角湿润。
灰烬飘入深井,如星点沉浮,似无数名字悄然归位。
天将明未明之际,织心堂前已聚了不少人。
有人抱着尘封的织机来了,有人捧着祖传的彩线来了,还有人空着手,只是站着,望着那片正在成型的布——它不再属于某一个人,某一户人家,甚至不再为了任何具体用途。
但它存在。
就像爱存在,信义存在,归来存在。
李二狗站在人群最前,仰头看着梁上那根垂落的灰金线,忽然开口:
“她接住了。”
一句话,无人回应,却人人听懂。
远处山峦渐次显露轮廓,朝霞微露,雾散如帷幕拉开。
而织声不止,且愈行愈远。
子时将至,南岭无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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