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破茧成网,谁定经纬(1/2)
北境风沙卷着残雪,扑在关隘斑驳的城砖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那一骑玄袍银线的使者立于阶前,青铜铃声未歇,三件器物已赫然陈列于案:标准尺量天地经纬,定纹板刻千村统一图样,官样纱薄如蝉翼、平滑无痕——那是钦天监织政司亲手颁下的“正统”。
“自即日起,南岭十三村织造,须依此尺、此板、此纱。”使者声音冷硬如铁,“凡不符者,课税加倍,机毁人拘。”
话音落,随从将黄榜拍上木柱。墨字鲜红刺目,像一道封喉令。
吴石根默默递上一方素锦——那是南岭最寻常的手工细布,纹理微糙,却带着山野呼吸的温度。
使者只瞥一眼,冷笑撕碎,纸屑飘进沟渠。
人群静默。
夜色降临时,那张黄榜开始异变。
先是边缘泛潮,继而墨迹如活虫般蠕动、扭曲、晕散,最终化作一团团纠缠蛛网般的黑痕,仿佛有无形之手在纸上疯狂涂改。
守夜衙役惊骇报讯,巡察使怒砸案几:“妖术!”
无人知晓,就在黄榜张贴前一个时辰,李二狗蹲在溪边捣浆,沈砚悄然递来一包灰白粉末——蕨根研磨而成,遇湿膨胀,能撑裂纸纤维;底衬则织入静电草茎,排斥墨液渗透。
他们不破法,只让法自乱。
韩蓁蓁连夜召集十三村长老于火塘前。
松脂噼啪炸响,映着一张张紧绷的脸。
“烧机罢织!”有老匠人拍腿怒起,“宁可断指,不受辱规!”
刀光一闪,韩蓁蓁的苗银短刃插进桌面:“烧了机,孩子吃什么?拿命抗,不是拿命毁。”
众人沉默。
这时,角落里传来窸窣声。
李二狗抱着一卷粗布走来,展开时,满室皆惊——
那布面上没有固定纹路,杂线横斜,结扣错落,似被鼠啃蚁蛀,又似孩童胡乱涂鸦。
可细看之下,每一寸都藏着微妙韵律,仿佛山溪奔石、林鸟穿枝,混沌中自有生机。
“这不是废线?”有人皱眉。
“是重生。”李二狗声音不大,却压住了所有嘈杂,“他们要‘标准’,我们就织‘无准’。每户每日随机嵌入一段乱序手法——或倒踏三脚,或空梭两回。无谱可循,无样可较。”
他顿了顿,眼里燃着火:“他们判不了罪,因为罪无可名。”
首批“乱经纬纱”送往官市当日,竟引发轰动。
买家摩肩接踵,惊叹其纹理仿佛随呼吸起伏,触之温润,观之生辉。
有人断言:“此布非死物,乃活脉所成。”十倍溢价仍遭抢购一空。
巡察使震怒,密令暗探测绘南岭地脉震动频率,妄图破解这“诡异织律”的根源。
殊不知,沈砚早已察觉异常。
他在山坳深处设下三台“伪频机”,外形与普通织机构无二致,内里却藏玄机:铜铃悬于轴心,空竹嵌于踏板,运转时发出特定声波,扰动测量仪读数。
李二狗带一群孩童轮值操控,每日更换节奏,时而急促如雨打芭蕉,时而悠长似晚风穿林,宛如游戏,实为战阵。
七日后,钦天监传回消息:南岭织律紊乱不堪,毫无规律可言,建议终止研究。
火塘再度燃起时,笑语终于重回村落。
赵五郎坐在旧织机旁,望着孩子们嬉笑着踩动改装后的踏板,口中哼唱自编的节拍歌谣,眼中却掠过一丝忧虑。
他摩挲着怀里一本泛黄竹简,封面依稀可见《璇玑织谱》四字古篆。
多年守护,怕的不是禁令,而是遗忘。
他抬头看向李二狗,欲言又止。
少年正低头捻线,神情专注,仿佛手中不是棉纱,而是尚未破茧的命途。
火光跳动,映得满屋影影绰绰。
就在这片刻安宁之中,赵五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如地脉初鸣:
“你可知当年第一台织机,是怎么响起第一声‘咔嗒’的?”
火塘的光还在跳,像一颗不肯安睡的心。
赵五郎的声音低沉,仿佛从地底渗出:“你可知当年第一台织机,是怎么响起第一声‘咔嗒’的?”
李二狗抬起头,指尖仍缠着半缕灰金复合线,眼神却亮得惊人。
他没说话,只是轻轻放下梭子,盘腿坐到老人面前,像小时候那样。
“不是官府赐的图样,也不是钦天监定的律法。”赵五郎缓缓开口,声音沙哑,“是先民听风辨雨,看星移斗转,把天地的呼吸,一寸寸编进了经线纬纱。那第一声‘咔嗒’——是人与天对上了节奏。”
屋里静了下来。连嬉闹的孩子都屏住了呼吸。
“《璇玑织谱》八十一式,每一式都是古人心跳的回响。”他抚摸竹简,指节微颤,“‘地轴引潮脉’,讲的是江河涨落;‘云梭穿雾眼’,说的是山岚流转……可如今呢?你们玩音节、踩踏板,像在打仗,也像在跳舞——可还记得这些口诀背后,是谁在织?”
没人回答。
李二狗却笑了:“我们记得。但我们不拆机,也不弃新法。只想请您,把每一式口诀,再讲一遍。”
赵五郎怔住。
少年的目光清澈而执拗,像是要把整座南岭的夜色都望穿。
“您讲,我们听。然后——我们用自己的方式,把它织回去。”
老人喉头滚动了一下,终于点头。
当第一个口诀出口时,屋外风忽然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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