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浊水难掩,顺流设阱(2/2)
柳七姐精致的脸上覆着一层寒霜,她走到那人面前,声音冷得像江底的石头:“他有没有告诉你,上个月你婆娘难产,是谁派船星夜送来了城里的稳婆和救命的参汤?他有没有告诉你,你那饿得皮包骨的娃,如今在官办的蒙学里,每日能分到一个热馒头?你们要保住自己的规矩,那谁来给饿病的孩子送药?谁来给难产的女人请大夫?”
那渔夫瞬间语塞,面如死灰。
“拖下去,关押!”柳七姐决然转身,“但传我令,两家人的河巡津贴,照旧发放,一文不少!”
杀人,不如诛心。
她要让所有心怀鬼胎的人看清楚,顺从新规,才有活路;违逆新规,毁掉的只是自己。
建业,行宫。
曹髦看完了老周的密折和柳七姐的捷报,脸上却无喜色。
堵不如疏,杀不胜防。
陆延的手段,看似拙劣,却像水蛭一般,死死地咬住了新秩序最脆弱的根基——信任。
他召来鲁石,指着一张**边缘标注着泥浆沉降曲线的图纸**:“把剩下的石灰船,全部改造。”
鲁石凑近一看,不由得愣住。
图纸上的船,被改造成了前后两个独立的船舱。
“陛下,这……火油层和石灰包都不要了?”
“不要了。”曹髦的指尖在图纸上划过,“前舱,给朕装满碎石,用来压载,调整吃水深度。后舱,灌满最浓稠的泥浆,越多越好。”
“这……这是何用?”
“朕有一计,名为‘污你清白’。”曹髦嘴角泛起一丝冷酷的笑意,“传令下去,各处河巡队一旦发现有可疑船队集结的迹象,或是在关键航道收到来源不明的警讯,不必理会,也不必查证。只需将这些泥浆船拖至上游,打开后舱阀门,让泥浆顺流而下。朕不伤人,只污航道。我要让他们的‘天时地利’,变成寸步难行的烂泥塘。”
他又转向一旁的李承渊:“拟一道《水道失信录》,即刻颁行。将每一次查实的虚假警报的时间、地点、造成的延误,悉数公开登载,张贴于所有码头渡口。在末尾,给朕用朱笔写上:信毁一次,百人受困;信毁十次,通航不存!”
吴郡深山,一座废弃的哨塔上。
陆延仅凭一只右眼,静静地凝视着远方。
他不需要任何情报,只用一根细长的竹竿探入从山涧流向太湖的溪水中,便能感知到那片大湖的脉搏。
然而今天,他感觉到的水流,异常的粘稠、滞涩。
那种感觉,不像是潮汐涨落,更不像是风起波澜,倒像是有人往一锅清水里,硬生生倒进了一担黄泥。
清浊已然不分。
**——那块黑布,是他十六岁那年,为掩藏能识破谎言的‘破妄瞳’,亲手缝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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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心腹匆匆赶来,神色惶急:“先生!我们的‘谣言’之计也失灵了!官府贴出告示,说那‘铁桩’是用来稳固堤坝的‘定江神针’,断的不是龙脉,是水患的根!现在码头上,好多船工都自发去帮着官兵测量定位了!他们说……说是在为子孙后代积福……”
**他忽然将竹竿插入溪底淤泥,缓缓搅动。
浑浊水波荡开,几片枯叶打着旋儿下沉,却迟迟不散——就像人心,一旦沉进泥里,便再难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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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延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缓缓收回竹竿,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最终却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
他能算计水流,能算计风向,能利用人心中的贪婪与恐惧,却算不到,那个少年天子,竟能将希望与秩序,也当成武器。
他挥退了心腹,独自一人,在夕阳下召集了最后八名愿意追随他的死士。
“从今往后,不必再报真假,只管散布谣言。”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就去说,官府要在河底铺设铁网,凡私自捕鱼者,皆要没收船只,充军流放。动静闹得越大越好。”
众人领命而去,神色间却带着一丝茫然与绝望。
待所有人都走后,陆延独自乘上一叶扁舟,缓缓划向湖心。
月上中天,他从怀中取出最后一枚冰冷的“影牌”,没有任何留恋,松手任其沉入漆黑的水底。
做完这一切,他抬起手,摘下了那片跟随他多年的黑布眼罩。
月光下,那只被遮蔽的眼睛,完好无损,甚至比他仅存的右眼更加明亮、锐利。
他哪里是瞎了一只眼。
他望着倒映着星月的湖面,轻声呢喃,仿佛在对这片他深爱了一辈子的江湖做最后的告别。
“我看不清的,从来不是水纹,而是人心,究竟往哪边流。”
话音落下,他调转船头,没有再回头看一眼建业的方向,而是迎着月光,向着茫茫太湖的更深处,那个连官府的舆图都未曾标注过的未知水域,悄然驶去。
**此时,太湖西岸的芦苇荡里,一艘无帆小舟正随退潮漂向入江口——那里,正是龙首卫船队明日必经的咽喉水道;芦苇叶锋利如刀,在夜风里沙沙作响,像无数细小的、无声的鼓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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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建业城外,龙首卫水师大营。
一支由五十艘楼船组成的庞大运粮船队,在数百艘河巡快艇的护卫下,正式启航。
他们的目的地,正是那片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风暴的南湾。
一切,都严格按照曹髦亲手制定的航线图进行。
南湾的水,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也比任何时候,都要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