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金婚黄鹤逢故影(1/2)
李沛然与许湘云合着的《鹤楼余梦:我们的荆楚六十年》上市第三周,依然雄踞畅销榜榜首。这本被媒体称为“半生回忆录、半部文化史”的着作,附录中那十七首从未公开的唐代风格楚地民歌,在学术界掀起了新一轮风暴。
最引人注目的不是民歌本身,而是两位作者在序言中的那句话:“所有故事都有真相,但有些真相,不如留给长江的雾气。”这种暧昧的态度,让“穿越说”在尘封二十年后再度甚嚣尘上。哈佛大学东亚系教授戴维·陈在《纽约书评》撰文直言:“如果这是虚构,那么作者对唐代江夏的熟悉程度,已经超越了所有现存的学术研究——这不合理。”
此刻,武汉东湖畔的宅院里,许湘云刷着手机上的争议,笑得前仰后合:“沛然你看,这个网友说我们肯定是唐朝穿越者,还列了十条证据!连你吃饭前必用湿巾擦手的习惯,都被说成是‘唐代士大夫净手礼的现代残留’!”
李沛然正在阳台上给那盆从黄鹤楼景区移栽来的楚梅浇水,闻言摇头:“世人总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可有些事,说得太明白反而无趣。”
今天是他们结婚五十周年纪念日。金婚。
阳光透过楚梅的枝叶,在李沛然花白的鬓角上投下斑驳光影。许湘云走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那双曾经在唐代写下诗篇、在现代捧起奖杯的手,如今已布满老年斑,但温暖依旧。
“还记得五十年前今天,我们在黄鹤楼办婚礼,”许湘云靠在他肩头,“你紧张得把交杯酒洒了我一身。”
“记得。你当时瞪我一眼,用湖南话说‘呆子’,全场都笑了。”
两人相视而笑。岁月在他们脸上刻下沟壑,却在眼中留下少年般的光。
手机响起,是儿子李楚辞从北京打来的视频电话。屏幕里,四十岁出头的中年学者扶了扶眼镜:“爸、妈,纪念日快乐!我们全家晚上飞回武汉,明天一起吃饭。对了,清华文学系想邀请你们下个月做个讲座,关于回忆录里那几首民歌的采集过程……”
“推了吧,”李沛然温和但坚定,“该说的都在书里了。”
挂断电话,许湘云叹了口气:“孩子还是想挖出更多。连他都觉得我们隐瞒了什么。”
“我们确实隐瞒了。”李沛然从怀中取出那只陪伴他们一生的玉珏——自从十年前开始,这玉珏偶尔会在月圆之夜泛起微光,像是沉睡的心脏重新开始搏动。“有些秘密,应该跟着我们进棺材。”
许湘云抚摸玉珏,感受着那似有若无的暖意:“可它最近越来越活跃了。上周三凌晨,它亮得能把卧室照亮。”
两人沉默。窗外的东湖波光粼粼,一如六十年前他们从唐朝归来时看到的模样。时光真是奇妙的东西,它能改变容颜,却改变不了某些刻在骨子里的记忆——比如江夏城清晨的钟声,比如李白醉后踉跄的背影,比如穿越时那种撕扯灵魂的眩晕。
下午三点,他们决定去黄鹤楼。
不是作为文化名人,不是作为景区顾问,只是作为一对普通的老夫妻,重游定情之地。
司机将他们送到景区南门便离开了。两人沿着修缮一新的步道缓缓上行,拒绝乘坐电梯。“一步一步走上去,才像回家的样子。”许湘云说。
如今的黄鹤楼景区已与六十年前天壤之别。他们参与设计的“时空穿越体验馆”成为全国知名的文化地标,每年接待游客超三百万人次。馆旁立着三米高的青铜碑,刻着李沛然手书的“荆风楚韵,连接古今”,落款处是他们二人的名字。
经过碑前时,几个年轻游客正在拍照。其中一个女孩兴奋地说:“这就是传说中那对神仙眷侣立的碑!我奶奶说,她年轻时读过他们的《黄鹤楼遇李白》,哭得稀里哗啦!”
同伴好奇:“真有人见过他们本人吗?”
“早隐退啦,据说都八十多了……欸,前面那对老人家,背影有点眼熟……”
李沛然与许湘云相视一笑,加快脚步转入侧面的小径。成名数十年,他们早已学会在公众视野中隐身——除了这本回忆录,他们已经近十年未接受任何采访。
登上主楼五层时,已是黄昏。长江如金带蜿蜒,二桥车流如织,对岸的汉口天际线在夕照中勾勒出现代都市的剪影。而在这一切之上,是千年不变的江风、鹤影、云卷云舒。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李沛然轻声吟道,声音混在风里,“湘云,你说李白如果看到今天的武汉,会写出怎样的诗?”
许湘云还未回答,旁边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他大概会先找热干面摊子,再抱怨酒不够烈。”
两人愕然转身。
说话的是个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子,独自凭栏而立。她穿着简单的浅青色改良汉服,长发用木簪松松绾起,侧脸在夕阳中轮廓分明——那眉眼,竟让李沛然心头一震。
太像了。
像那个在唐朝江夏城酒肆里弹琵琶的柳莺儿。像那个在他们离开前夜,偷偷将一枚桃木平安符塞进许湘云行囊的痴情歌女。
女子转过头来,完整的面容更让许湘云倒吸一口凉气——不是一模一样,而是神似,尤其是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和笑起来时右颊那个若隐若现的梨涡。
“抱歉,无意偷听二老谈话。”女子欠身行礼,动作自然流畅,“只是听到‘李白’二字,忍不住插嘴。”
李沛然稳住心神:“姑娘也喜欢李白的诗?”
“家学渊源。”女子微笑,一口普通话带着极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口音——那是一种奇特的混合体,像是武汉话,却又夹杂着某种更古老的发音习惯。“从小听祖父讲李白在江夏的故事,讲得比正史还生动。他说啊,李白在黄鹤楼送孟浩然时,其实偷偷在袖子里藏了一壶酒,等船走远了才拿出来喝,结果被巡检的吏卒逮个正着……”
李沛然的手微微颤抖。
这个故事,只存在于他和湘云的记忆里。那是天宝三载春天真实发生过的轶事,李白当时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还即兴作了首打油诗,除了在场几个友人,不可能有别人知道。
“姑娘的祖父是?”许湘云尽量让声音平静。
“一个老学究,去年过世了。”女子眼中掠过一丝黯然,“他临终前跟我说,如果有一天在黄鹤楼上遇到一对姓李的夫妇,就告诉他们——‘南柯梦醒,余温尚在’。”
江风突然变大,吹得檐角铜铃叮当作响。
李沛然怀中的玉珏,在这一刻骤然发烫。
三人下了主楼,在景区内的“楚风茶馆”坐下。茶馆老板是旧识,特意给他们安排了最里侧临江的雅间。
女子自称柳青禾,南京大学历史系硕士毕业,目前在省博物馆做古籍修复工作。“祖父柳望山,武昌人,一生研究荆楚地方史。”她捧起青瓷茶杯,热气氤氲了她的眉眼,“他去世前三个月,忽然开始整理一本笔记,里面全是些……不合常理的记载。”
李沛然与许湘云交换眼神:“比如?”
“比如笔记里说,天宝年间江夏城有个叫‘李沛然’的年轻文士,与李白交从甚密,但查遍唐代史料,此人毫无踪迹。”柳青禾直视着李沛然,“又比如,笔记中收录了一首署名‘湘云女史’的《夜泊鹦鹉洲》,风格完全是盛唐气象,但这位女诗人同样不见于任何记载。”
雅间里寂静无声,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江轮汽笛。
“祖父说,”柳青禾继续道,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什么,“他在整理曾祖父遗物时,发现过一枚残破的桃木符,上面刻着‘云安’二字。而《夜泊鹦鹉洲》最后一句,正是‘云安此夜星’。”
许湘云手中的茶杯轻颤。那是她离开唐朝前夜写的诗,只给柳莺儿看过。桃木符也是她回赠给柳莺儿的,上面刻的是她在现代的乳名“云安”——一个绝不可能出现在唐朝的名字。
“柳姑娘,”李沛然缓缓开口,“令祖父还说过什么?”
柳青禾从随身布包中取出一个老旧的牛皮笔记本,翻开其中一页,推到二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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