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金婚黄鹤逢故影(2/2)
“甲午年冬,于老宅梁上得铁匣,内有残稿数页,纸乃唐时麻纸,墨迹斑驳。其文述‘天宝三载秋,与沛然兄、湘云姊登黄鹤楼,李太白醉后言:五十年后,当有双星耀此楼,承吾诗脉’。疑为后人伪托,然纸墨确系古物,且文中细节非今人所能杜撰。更奇者,稿末附小像一幅,男女并立,其容貌竟与近年文化名人李、许二人神似。百思不得其解,录此存疑。”
虽然模糊,却能辨认出画中男子的眉眼与李沛然年轻时惊人相似,女子发髻上的簪子,正是许湘云至今珍藏的那支银鎏金点翠簪。
李沛然感到一阵眩晕。
“这幅画现在何处?”许湘云急问。
“文革期间被毁了。祖父只来得及拍下这张照片。”柳青禾合上笔记本,“二老,我知道这听起来荒诞不经。但祖父临终前反复念叨,说历史可能有‘裂缝’,有些人和事会从裂缝中漏出来,又在另一个时空留下痕迹。他说……你们可能就是从那道裂缝中来的人。”
她顿了顿,目光清明而直接:“我不需要确切的答案。今天来,只是完成祖父的遗愿——把这些交给该看到的人。至于真相,就像你们在回忆录里写的,不如留给长江的雾气。”
离开茶馆时,已是华灯初上。黄鹤楼亮起金色的轮廓灯,在夜幕中宛如仙宫。
柳青禾在景区门口与二人告别。她站在路灯下,身影被拉得很长:“李先生,许女士,感谢你们为荆楚文化做的一切。无论你们从哪里来,至少在这个时代,你们让很多人重新爱上了李白的诗,爱上了这片土地的故事。”
她微微鞠躬,转身要走,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了,祖父笔记最后一页写着——‘玉珏成对,时空为环。终点即起点,逝水有回波’。我不懂什么意思,但觉得应该告诉你们。”
李沛然下意识按住怀中发烫的玉珏。
“柳姑娘,”许湘云忽然叫住她,“你右颊的梨涡……是家族遗传吗?”
柳青禾一愣,抬手轻触自己的脸:“是啊,我奶奶、我姑姑都有。听说是祖上传下来的特征,好几代了。”
她挥手告别,身影融入游客的人流,转眼不见。
回东湖的路上,车内异常安静。许湘云紧紧握着李沛然的手,两人的掌心都在出汗。
“莺儿后来……”许湘云声音哽咽,“我们走后,她一定很孤独。”
李沛然望向窗外飞逝的街灯:“如果柳青禾真的是她的后代,那说明她好好活下去了,结婚生子,血脉延续了千年。”他顿了顿,“也许这就是历史的温柔——让我们在终点,看到起点的回响。”
车载广播正在播放晚间新闻:“……省博物馆宣布,云梦泽遗址新发现一批西汉简牍,其中首次出现‘黄鹤’与‘仙人’关联记载,将相关传说出现时间提前了三百年……”
许湘云忽然坐直身体:“沛然,玉珏还在发烫吗?”
“比刚才更烫了。”李沛然从怀中取出玉珏——在昏暗的车内,它竟然泛着一层极淡的、肉眼可见的莹白光晕,像呼吸般明灭。
司机从后视镜看到光,惊讶道:“李老,您这是什么新型夜灯吗?还挺别致。”
“老朋友送的。”李沛然轻声说,将玉珏握紧。
那一夜,东湖宅院的书房灯亮到凌晨。
李沛然摊开柳望山的笔记本复印件,与自己的回忆逐字对照。许湘云则翻出家族相册,寻找自己年轻时与那张模糊古画更清晰的对比。
越是比对,疑点越多。
柳望山笔记中记载的唐代江夏细节,有七处与他们的记忆完全吻合,而这些细节在正史、地方志乃至学术论文中从未出现过。比如西市胡商酒肆后院那口甘甜异常的古井,比如江夏县令崔某有夜间独自弈棋的习惯,比如某年重阳黄鹤楼上曾出现罕见的“三日同辉”天象——这些都是他们亲身经历、却从未写入任何着作的琐事。
“除非柳望山也能穿越,”许湘云放下放大镜,揉着发酸的眼睛,“否则他不可能知道这些。”
李沛然没有回答。他正盯着笔记本最后一页那句话:“玉珏成对,时空为环。”
忽然,他起身走到保险柜前,输入密码,取出一个紫檀木盒。盒中静静躺着另一枚玉珏——与他的那枚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色泽稍浅,边缘有一道天然的水波纹。
这是他们从唐朝带回的两枚玉珏中的另一枚。三十年前,李沛然将它捐赠给省博物馆,作为“唐代民间玉器代表”展出。三年前,博物馆因场馆维修将部分文物暂还捐赠者保管,这枚玉珏才重回他们手中。
两枚玉珏被并排放在书桌上。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当两枚玉珏相距不到一尺时,它们同时亮了起来。不是微光,而是清澈的、月光般的乳白色光华,将整个书房照亮。更奇异的是,光华中浮现出极淡的虚影——像是楼阁,像是江水,像是飞舞的鹤群。
虚影只持续了不到十秒便消散了。玉珏恢复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书桌上的电子钟显示,时间从凌晨2:17跳到了2:19。
中间的两分钟,消失了。
许湘云捂住嘴。李沛然缓缓坐下,手指轻触玉珏,触感温热,像是拥有生命。
“沛然,”许湘云的声音发颤,“柳望山说的‘时空为环’……难道我们……”
她没有说下去。窗外,东湖的夜雾正浓,远处黄鹤楼的轮廓灯已经熄灭,只剩下一轮下弦月悬在楼阁飞檐之上,清辉冷冷。
李沛然握住她的手,感觉到她在微微发抖。“六十年前,我们在黄鹤楼穿越。六十年后,我们在黄鹤楼遇到柳莺儿的后代。”他声音平静得可怕,“如果时间真是个环,那么起点和终点,或许本来就是一个地方。”
“你想说什么?”
李沛然没有立刻回答。他望向窗外月光下的东湖,湖面如镜,倒映着千年不变的星月。六十年的光阴在眼前流淌——从唐朝的江夏到现代的武汉,从青春年少到白发苍苍,从默默无闻到名满天下,从两个人到一个家族。
这一切,竟可能只是一个环上的弧段。
“湘云,”他最终轻声说,“我们的故事,也许还没写完。”
他拿起那枚属于自己的玉珏,对着月光。玉石深处,似乎有极细的金色纹路在缓缓流动,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又像是星图的轨迹。
而遥远的省博物馆地下库房里,云梦泽新出土的汉简正在恒温恒湿箱中静默。其中一枚简牍上,墨书古隶清晰可辨:
“黄鹤双星,五百年一现。携玉璧,通古今,续诗脉。”
简牍末尾,刻着两个极小的符号——正是许沛然那枚玉珏上金色纹路的简化版。
夜风吹过东湖,拂动书房窗纱。李沛然与许湘云并肩而立,手握玉珏,望向黄鹤楼的方向。
长江在不远处奔流,带走光阴,也带来新的谜题。
而玉珏在他们掌心,温暖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