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播种时刻：工作坊的声波涟漪（2/2）

“听，然后分享。”其他三人重复了一遍。

没有喊出来，只是轻声说，但这句话仿佛有一种魔力，让四个人都平静下来。

他们开始最后的准备。小宇检查所有设备连接，小雨整理音频播放列表，小文确认每个环节的时间节点，小星星把爸爸的木盒放在讲台一角，旁边是那台老录音机。

八点半，周老师来了，还带来了几个学生会同学，负责签到和引导。工作坊九点开始，但八点四十分就陆续有同学来了。

小星星从教室后门往外看，看到来的人比他预想的还多。不仅有报名的三十多人，还有一些听说后临时来的。周老师灵活地调整了座位，在原有半圆形后面又加了一排椅子。

“看来大家对声音都很感兴趣。”周老师走过来说，“是好事，说明你们选的主题触动了很多人。”

八点五十五分，音乐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小星星、小雨、小宇、小文站在教室侧面的准备区，透过门缝看着里面。

“好多人……”小雨小声说。

“比彩排时多了一倍。”小文深吸一口气。

小宇握了握拳：“没事，人越多，声波传播越需要能量，我们能量充足。”

小星星被这个奇怪的比喻逗笑了，紧张感瞬间缓解了不少。

九点整。周老师走到教室中央，简单介绍了工作坊的背景和四个主持人。然后她退到一旁，朝小星星点了点头。

该他们上场了。

小星星第一个走出去，站到半圆形中央。那一刻，所有的眼睛都看向他，教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空调送风的声音。

他深呼吸，然后开口——不是他准备好的任何一段开场白，而是从心底自然涌出的话：

“大家好，欢迎来到‘听见生活’声音工作坊。在开始之前，我想请大家先做一件事：闭上眼睛，只是听。听这个房间里的声音，听你自己的呼吸，听远处可能传来的任何声音。不需要寻找什么特别的声音，只是听。一分钟，现在开始。”

他说完，自己先闭上了眼睛。教室里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然后渐渐安静下来。深深的安静。

这一分钟，小星星听到了很多：有人调整坐姿时椅子轻微的“吱呀”声，空调风口的“呼呼”声，窗外远处操场上的篮球拍地声，还有——最清晰的是他自己的心跳，“咚、咚、咚”，沉稳而有力。

一分钟后，他睁开眼睛，看到几乎所有同学都闭着眼睛，脸上是放松而专注的神情。

“好，请大家慢慢睁开眼睛。”他的声音比预想的平稳，“刚才那一分钟，你们听到了什么？不需要说出来，只是自己知道。”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个问题的余韵在空气中停留。

“我们每天生活在声音的海洋里，但很少真正去听。今天的工作坊，就是一次集体练习——练习打开耳朵，练习听见平时忽略的声音，练习发现声音里的故事和意义。”

开场顺利。小星星按照流程，请小雨上台开始“声音盲听游戏”。

小雨显然还是有些紧张，握着录音笔的手微微发抖。但她播放第一段声音——墙里的水管“咚咚”声时，教室里立刻响起了窃窃私语。

“这是什么声音？”

“好像在哪儿听过……”

“是 heartbeat 吗？”

同学们开始猜测。有人猜是敲木头，有人猜是远处的鼓声，有人猜是机器运转。当小雨揭晓答案时，很多人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是水管！我宿舍墙上也有这个声音，但从来没注意过！”

接下来的四段盲听声音都引起了热烈的猜测和讨论。小宇录的楼梯回声，小文录的窗帘声，小星星录的不同门轴声，还有一段是小雨昨天傍晚特意去录的——食堂厨房里切菜的声音，那密集而有节奏的“噔噔噔”声让很多人猜是打字机或缝纫机。

盲听游戏成功活跃了气氛，也让大家意识到：原来有这么多熟悉却从未真正“听过”的声音。

然后是分享环节。四个人轮流上台，分享自己与声音的故事。

小宇讲了他如何因为一次偶然的录音发现爷爷的老怀表声音特别美，从而开始收集各种钟表声；小雨讲了她失眠的夜晚如何开始倾听夜晚的声音，发现夜晚不是安静的，而是充满各种细微的声响；小文讲了她如何通过录音发现自己说话语速太快，从而开始注意语音语调对沟通的影响。

轮到小星星时，他拿出了爸爸的老录音机。

“这台录音机是我爸爸年轻时的。”他举起录音机让大家看，“里面有一盘1998年的磁带，录的是当时老街的声音。我爸爸不是专业录音师，只是一个喜欢听声音的普通人。他用这台机器，记录了他觉得值得记录的声音。”

他按下播放键。老录音机发出机械运转的“嗡”声，然后磁带开始转动。几秒的空白噪音后，声音出来了——

先是一阵嘈杂的背景声，接着是一个苍老而悠长的吆喝：“磨剪子嘞——戗菜刀——”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那个声音有种奇特的质感，不是从现代音响里发出的清晰、干净的声音，而是带着磁带特有的“沙沙”底噪，有种时光打磨过的粗糙感。

吆喝声重复了几遍，渐渐远去。接着是自行车铃声“叮铃铃”，小贩的叫卖声，孩子们的嬉笑声，还有隐约的广播声……一段二十多年前的街景，通过声音在教室里重现。

两分钟的录音播放完，小星星按下停止键。教室里依然安静，仿佛大家还沉浸在那个已经消失的时空里。

“我爸爸说，他当时只是觉得这些声音可能会消失，就录了下来。”小星星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没想到，二十多年后，这些声音真的消失了，老街改造了，吆喝声听不到了。而这盘磁带，成了那些声音唯一的留存。”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同学们：“我们可能觉得，记录声音需要专业设备，需要特殊技巧。但其实，最重要的不是怎么录，而是决定录什么，以及为什么要录。我爸爸用最简单的设备，记录了对他而言重要的声音。而我们今天，有手机，有录音笔，有各种方便的工具，我们记录了什么？”

这个问题抛出来，很多人陷入了思考。

接下来的环节进行得出乎意料的顺利。小宇演示示波器时，没有用太多术语，而是用“声音的形状”、“声音的高低起伏”这样形象的表达。当四个人的“你好”在屏幕上显示出完全不同的波形时，大家都发出了惊叹。

“原来每个人的声音真的像指纹一样独特！”一个同学忍不住说。

体验环节“日常物品声音发现”把气氛推向了高潮。按照工作坊的要求，每个参与者都带了一件日常物品。现在大家轮流展示自己物品的声音：钥匙串的“哗啦”声，水笔按动的“咔哒”声，保温杯开盖的“噗”声，眼镜布摩擦镜片的“沙沙”声，甚至有人带了包薯片，打开时那“刺啦”声引得大家都笑了。

最有趣的是一个女生带的是一小袋软糖，她捏了捏包装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这是我每天下午饿的时候都会吃的声音，”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以前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但今天仔细听，发现这个声音会让我立刻想到甜蜜和放松的感觉。”

原来，声音真的能触发记忆和情感。

实践环节，大家选择自己感兴趣的方式开始尝试记录声音。有人用手机录下教室里的环境声，有人用纸笔描述刚刚听到的某个特别声音，有人开始和同桌分享自己最想记录的声音是什么。

小星星在教室里走动，看着同学们专注的神情，心里涌起一种奇妙的感动。这些和他同龄的人，此刻都在认真地听，认真地发现，认真地思考声音这件事。也许他们中的一些人，从今天起，耳朵会变得不一样。

最后的分享环节，小星星拿出了爸爸的木盒。

“在结束之前，我想请大家听最后几段声音。”他打开木盒，一件件取出里面的老物件，“不告诉大家这些是什么，只是听。听完后，如果有感受，可以简单分享。”

他先拿起铜铃铛，轻轻摇动。“叮铃～”清澈而柔和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

接着是剪刀开合的“吱嘎”声，锥子敲击鹅卵石的“叮”声，齿轮转动的“咔哒”声，鹅卵石在木盒里滚动的“咕噜”声。

每段声音都很短，但每段声音都有独特的质地和韵味。教室里安静极了，每个人都竖着耳朵听。

“这些声音……”一个男生迟疑地开口，“感觉和我们刚才听的日常物品声音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小星星问。

“说不上来，就是……感觉更厚重？好像里面有什么故事。”

另一个女生举手：“我听到剪刀声时，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我外婆。她以前是裁缝，家里也有这样的剪刀声。”

“铃铛声让我想起小时候奶奶家门上挂的风铃，可惜后来搬家弄丢了。”

“齿轮转动的声音……有点工业感，但又很精巧。”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分享着感受。没有人知道这些是什么物件，但每个人都能从声音里听出些什么——材质的感觉，年代的痕迹，甚至联想到自己的记忆。

小星星最后才解释：“这些是我爸爸年轻时用过或收集的老物件。最老的剪刀是他爷爷那辈传下来的。它们发出的声音，确实和我们平时听到的不太一样，因为时间改变了它们的质地，也给它们增添了故事。”

他举起那把老剪刀：“我爸爸说，每次听到这把剪刀开合的声音，就会想起小时候家人做衣服的情景。声音里不只是振动，还有记忆，有情感，有时间。”

工作坊到这里，该进入尾声了。小星星看了看时间，比预定的两小时已经超了十五分钟，但没有人表现出不耐烦。

“最后，我想分享我妈妈昨天说的一句话。”小星星说，“她说，以前我们总说‘睁大眼睛看世界’，现在她觉得，还应该‘张大耳朵听世界’。”

“今天的工作坊，其实就是一次集体练习——练习张大耳朵。我们听到了平时忽略的声音，听到了声音里的故事，也听到了彼此对声音的感知和感受。”

“声音工作坊不会教给大家多么专业的录音技巧，那需要专门的学习。但它想传递的是一个简单的开始：从今天起，偶尔停下来，听一听。听早晨醒来时的声音，听吃饭时的声音，听走路时的声音，听身边人说话的声音。然后，如果有什么声音触动了你，就用任何方式记录下来——录音、写字、画画，甚至只是记住。”

“因为每一个被记录的声音，都是给未来的礼物。就像我爸爸二十多年前录的那盘磁带，他当时不知道有什么用，只是凭直觉做了。而现在，它成了连接过去与现在的桥梁。”

小星星深吸一口气：“我的分享完了。谢谢大家今天花时间来‘听’。”

教室里响起了掌声。不是那种礼节性的掌声，而是热烈而持久的掌声。小星星看到，很多同学眼睛亮亮的，脸上带着思考和感动的神情。

周老师走上台做最后总结时，小星星退到一旁，和伙伴们站在一起。小雨眼睛有点红，小文在悄悄擦眼镜，小宇则咧嘴笑着，朝小星星竖了个大拇指。

工作坊正式结束后，很多同学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围上来问问题，或者分享自己的感受。一个男生说他从来没想过吃饭的声音这么丰富，以后要好好听听；一个女生说她打算开始记录奶奶做菜的声音，因为奶奶年纪大了，有些菜以后可能吃不到了；还有一个同学问能不能借示波器看看自己笑声的波形……

四个人耐心地回答着，交流着，直到周老师提醒时间不早了。

送走最后一个同学，关上音乐教室的门，四个人相视一眼，忽然同时松了一口气，然后笑了起来。

“我们……做到了！”小雨跳了起来。

“而且做得很好。”小文难得地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小宇已经开始收拾设备，但动作轻快得像在跳舞。

小星星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阳光明媚的校园。老槐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树影婆娑。他仿佛能听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远处操场上隐约的欢笑声，还有此刻音乐教室里，伙伴们整理东西时发出的各种熟悉的声音。

这些声音，和刚才工作坊里所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成为这个周六上午最丰富的记忆。

周老师走过来，拍拍四个人的肩：“非常成功。我主持过很多活动，但今天这种氛围很少见——真正的投入，真正的分享，真正的触动。”

“谢谢周老师。”四个人齐声说。

“不用谢我，是你们自己准备的，自己呈现的。”周老师说，“而且我听到很多同学在讨论后续要做什么，这说明你们的工作坊不是终点，而是起点。”

是的，起点。小星星想，声音的种子已经播下，接下来就是等待它们发芽、生长。

收拾好东西走出教学楼时，已经快十二点了。小星星一眼就看到爸爸妈妈站在老槐树下等着，两人正在低声交谈着什么，脸上带着笑容。

“爸！妈！”他跑过去。

林绵迎上来，给了他一个拥抱：“我们在外面听到了片段，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能感觉到里面的氛围很好。”

霍星澜看着儿子发亮的眼睛，什么都没说，只是用力拍了拍他的肩。

“对了，爸，你带‘声音物品’来了吗？”小星星想起早上的约定。

霍星澜从随身带的布袋里拿出一个用布包裹的东西。打开布，里面是一个陶制的埙——一种古老的吹奏乐器，卵形，上面有几个音孔。

“这是……”小星星没见过这种乐器。

“埙。”霍星澜说，“我年轻时学的，后来忙就放下了。昨天找出来的，发现还能吹。”

他把埙凑到唇边，轻轻吹奏。一种低沉、浑厚、带着泥土气息的声音流淌出来，那声音很特别，不像任何现代乐器的音色，而像是从大地深处传来的回响。

简单的几个音，却让周围瞬间安静下来。连路过的人都放慢了脚步。

吹完，霍星澜把埙递给小星星：“这个声音，算是给你们的‘声音物品’。它很古老，但今天听来依然有力量。”

小星星小心地接过埙，感受着陶土粗糙温暖的质地。他忽然明白爸爸选择这件物品的深意——最古老的声音记录方式之一，就是泥土制成的乐器发出的声音。从古至今，人类一直在用各种方式创造声音、记录声音、传递声音。

“谢谢爸。”他郑重地说。

回家路上，小星星骑在爸爸妈妈中间。阳光正好，风很温柔。他听到自行车轮转动时规律的“嗖嗖”声，听到爸爸妈妈偶尔交谈的温和语调，听到街边店铺里传来的各种生活声响。

这些声音如此平常，如此日常，但今天听来，却格外珍贵。

因为他知道，从今天起，会有更多的人开始听见这些声音，开始珍惜这些声音，开始记录这些声音。

而他和伙伴们，完成了第一批种子的播种。

接下来，就是看这些种子如何在不同的土壤里，生长出不同的声音之花。

这个想法让他心里充满了平静的喜悦。他不需要知道每颗种子会如何生长，只需要知道，播种的时刻已经完成，而声音的故事，会一直继续。

在林荫道上，他微微仰起头，闭上眼睛，让所有的声音——近的、远的、清晰的、模糊的——涌入耳中。

那是生活的交响，是时间的河流，是连接过去与未来的声音之桥。

而他，正站在这座桥上，倾听，记录，传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