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余音里的家(1/2)
工作坊结束后的那个周日早晨,小星星醒来时,房间里已经洒满了阳光。他没有立刻起床,而是像在工作坊里引导大家那样,先闭上眼睛,听。
窗外的鸟叫声比平时更丰富——不止有鸽子“咕咕”,还有麻雀“叽叽喳喳”的短促鸣叫,远处不知什么鸟的悠长啼鸣,像在互相应答。楼下传来晨练归来的邻居们的谈笑声,脚步声轻重不一,夹杂着钥匙串的“哗啦”声和单元门开合的“吱呀”声。厨房里,妈妈正在准备早餐,今天不是炒菜声,而是煮粥时锅盖被蒸汽顶起的轻微“噗噗”声,还有勺子搅动时的“叮当”轻响。
这些声音组成了一幅完整的周日清晨图景,平和,温暖,充满生活气息。
小星星在床上躺了五分钟,只是听。然后他忽然意识到,经过这一周的训练和工作坊的洗礼,“听”这个动作已经不再需要刻意提醒,它开始变成一种自然而然的状态,就像呼吸一样。
他起床走出房间,霍星澜已经坐在餐桌旁看报纸了。听到小星星的脚步声,他头也不抬地说:“今天醒得正好,粥刚煮好。”
“爸,你怎么知道是我?”小星星好奇地问。他的脚步声很轻。
霍星澜从报纸上抬起眼睛,笑了笑:“每个人的脚步声都不一样。你的步子轻,节奏均匀,而且从卧室到厨房是十三步——小时候你妈数过,说像小兔子蹦跳。”
小星星从没注意过自己走路的步数。他试着走回去又重新走过来,果然,不多不少十三步。
“你妈妈能通过脚步声判断你是不是着急去厕所。”霍星澜补充道,眼里带着笑意。
林绵正好端粥出来:“说什么呢?又在揭我短。”她把粥碗放在桌上,“小星星,去洗手。今天煮了你爱吃的皮蛋瘦肉粥,听说是你工作坊里那个带薯片的女生推荐的?说皮蛋切开的声音特别有意思?”
小星星笑了:“是李小雨,她是我们组的。她说她在家试过录剥皮蛋的声音,那层裹着泥和稻壳的外皮被剥落时,有种‘簌簌’的颗粒感,特别解压。”
一家人坐下来吃早餐。粥很烫,小星星小心地吹着气,听到勺子碰到碗边的清脆声,还有自己吹气时“呼呼”的轻微气流声。这些平时完全不会注意的声音,现在都清晰地进入耳朵,成为早餐体验的一部分。
“昨天工作坊结束后,我收到了七条好友申请。”小星星边吃边说,“都是来问声音记录的事。有个高二的学长说他打算开始记录他爷爷修自行车的声音,因为他爷爷的修车铺可能要关了。”
林绵点点头:“这就是你们工作坊的意义啊。不一定每个人都会成为专业的录音师,但至少有些人会开始珍惜身边的声音。”
霍星澜放下勺子:“我年轻时候那盘磁带,昨天有几个同学来问我能不能复制一份。我说当然可以,但老式磁带转录需要设备,我答应他们这周去找找看有没有还能用的双卡录音机。”
“爸,你真的要转录?”小星星眼睛一亮。
“嗯。既然有人想听,就分享出去。”霍星澜说,“声音被记录下来,不就是为了被听到吗?”
早餐后,林绵提议:“今天天气好,我们做点特别的事——全家一起,录一段‘周日早晨的声音地图’怎么样?”
这个提议得到了父子俩的一致赞同。他们分工合作:霍星澜负责用老录音机录,小星星用他的录音笔,林绵则拿手机录——她说要对比三种设备录出来的声音有什么不同。
录制从厨房开始。林绵重新烧了一壶水,从打开燃气灶的“咔哒”点火声,到火焰升起的“噗”声,再到水渐渐烧开时从细微到明显的“嗡嗡”声,最后是水沸腾时水壶哨子响起的尖锐鸣叫——三段录音设备同时记录着这个完整的过程。
“原来烧开水有这么多层次的声音。”小星星听完回放后感叹,“我以前只觉得水开了会叫,没注意到前面的那些铺垫。”
接着他们移到客厅。霍星澜打开窗户,让街上的声音传进来。周日上午的街道声音和工作日完全不同:没有急促的车流声,没有上学上班的匆忙脚步声,取而代之的是悠闲的对话声、孩子们玩耍的笑声、小贩不紧不慢的叫卖声。
林绵特意录了阳台上那几盆植物的声音——风吹过绿萝叶片的“沙沙”声,她给多肉浇水时水滴落入土壤的“噗噗”声,还有手指轻触芦荟叶片时那种几乎听不见的细微摩擦声。
“植物也有声音,只是需要很安静才能听见。”林绵轻声说,仿佛怕惊扰了那些细微的声响。
最有趣的是录制家里那只老猫“毛球”的声音。毛球已经十二岁了,平时大多时间在睡觉。但今天似乎感受到一家人的特别行动,它格外活跃,跟着他们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发出各种声音:爪子在木地板上走过的“嗒嗒”声,跳上沙发时的轻微“咚”声,满足时的“呼噜”声,还有吃猫粮时那种脆脆的“咔嚓”声。
“毛球今天成了主角。”霍星澜笑着看老猫在录音笔前走来走去,仿佛知道那是什么,“它可能在想,这些人类今天怎么老拿着奇怪的东西对着我?”
一上午的时间,他们录了家里各个角落的声音。书房里翻书页的“哗啦”声,时钟走动的“嘀嗒”声,钢笔在纸上写字的“沙沙”声;卧室里整理被褥的拍打声,衣柜门开合的“吱呀”声,窗帘拉动的摩擦声;甚至卫生间里洗手时水流声,牙刷在杯子里碰撞的“叮当”声……
每录一段,他们就会聚在一起听回放,比较不同设备录出来的效果。老录音机的声音最温暖,带着明显的底噪,但有种怀旧的质感;录音笔的声音最清晰,能捕捉到很多细节;手机录音介于两者之间,方便但稍显扁平。
“就像不同的眼睛看世界,看到的色彩和细节都不同。”小星星总结道,“不同的耳朵——或者说不同的录音设备——听到和记录下的声音世界也不同。”
午饭时,林绵做了简单的面条。擀面杖在案板上滚动的声音,切菜时有节奏的“噔噔”声,面条下锅时“刺啦”的水汽声,这些厨房交响曲被小星星用录音笔仔细记录下来。
“妈,你会不会觉得我们这样有点奇怪?”小星星一边录一边问,“吃个饭还要录声音。”
林绵把面条捞进碗里:“如果是一周前,我可能会觉得。但现在不会了。”她停下动作,认真地说,“因为我现在明白了,你们录的不是‘奇怪的声音’,而是‘生活本身’。等过了十年、二十年,再听这些声音,你会想起这个周日的上午,阳光很好,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做了一件有趣的事。那时候,这些声音就珍贵了。”
这话触动了霍星澜。他若有所思地点头:“就像我那盘1998年的磁带。当时录的时候,就是普通的一天,普通的街景。但现在听,每一声吆喝,每一串自行车铃声,都带着那个时代的温度。”
吃完饭,三个人决定把上午录的素材整理一下。他们坐在客厅地板上,周围摆着各种设备。小星星负责用电脑把录音笔和手机里的文件导出,霍星澜整理老录音机的磁带,林绵则拿出一个笔记本,准备记录每段声音的说明。
“这段是早上烧开水的声音,”林绵在本子上写着,“时间:周日早上九点十七分。地点:家里厨房。录制人:全家。备注:小星星说水烧开的过程像一首渐强的乐曲。”
“这段是毛球吃猫粮,”小星星指着电脑上的一个音频文件,“听,这个‘咔嚓咔嚓’声特别有节奏,像在打拍子。”
霍星澜把老录音机的一段回放给他们听:“这是我录的窗外卖豆腐脑的吆喝声。你们听,和二十年前磁带里的吆喝声有什么不同?”
三个人安静地听。录音里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豆腐脑——热乎的豆腐脑——”声音洪亮,但不如二十年前磁带里那个“磨剪子”的吆喝声悠长婉转。
“现在的吆喝声更直接,”小星星说,“像是要赶紧卖完去忙别的事。以前的好像更……从容?”
“对,从容。”霍星澜点头,“那时候很多小贩是走街串巷,一边走一边吆喝,声音要传得远,还要有韵味,能吸引人从家里出来。现在大多是在固定摊位,吆喝就更实用主义了。”
林绵在本子上记录下这个观察:“声音反映时代节奏——1998年的吆喝悠长从容,2023年的吆喝直接高效。”
整理工作持续了两个小时。他们一共录了四十七段声音,长的两三分钟,短的只有十几秒。每段声音都取了名字,标注了时间、地点、录制设备和简单的描述。
“我们应该给这个合集起个名字。”小星星看着电脑文件夹里整齐排列的音频文件说。
“叫‘家的声音日记’怎么样?”林绵提议。
“或者‘周日听觉记忆’?”霍星澜说。
小星星想了想:“叫‘余音里的家’吧。工作坊结束了,但声音的探索还在继续,这些就是余音,是我们家的声音切片。”
“好,就叫这个。”霍星澜和林绵都赞同。
整理完声音素材,已经是下午三点。阳光西斜,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毛球躺在光斑里睡觉,发出满足的“呼噜”声,这个声音也被录了下来,文件名叫“午后阳光与猫的呼噜”。
“我有个想法,”霍星澜忽然说,“既然我们录了这么多现在的声音,不如我也把当年录老街声音时的情景,详细跟你们讲讲?有些背景故事,光听磁带是听不出来的。”
小星星和林绵当然同意。他们泡了一壶茶,霍星澜从书房拿出那盘磁带的封套,上面除了标注“1998年秋·老街市集”外,背面还有几行很小的字迹,是当年记录的时间和地点片段。
“1998年10月17日,周六,晴。”霍星澜开始讲述,声音平和,“那天我本来是去老街买冬衣的。那时候老街还没改造,两边都是老房子,店铺一家挨着一家。我带着这台录音机,是因为刚买不久,新鲜劲儿还没过,走到哪儿都想录点什么。”
他喝了口茶,继续道:“录下‘磨剪子戗菜刀’那段纯属偶然。我当时正在一个布店看布料,忽然就听到远处传来这个吆喝声。那声音真特别——不是单纯地喊,而是像唱歌一样,有起承转合,最后一个‘刀’字拖得长长的,在空中回荡。”
小星星闭上眼睛,想象着那个画面:年轻的爸爸站在老布店里,听到吆喝声,赶紧拿出录音机按下录音键。也许当时店员还奇怪地看着他,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对磨刀师傅的吆喝这么感兴趣。
“我跑出去找那个磨刀师傅,”霍星澜接着说,“他大概六十多岁,推着一辆老式自行车,后座架着磨刀石和各种工具。我问他能不能再吆喝几声,我想录下来。他看了我一眼,笑了,说‘年轻人喜欢听这个?’然后真的又吆喝了几遍,每一遍都有些微妙的不同——有时候起调高一点,有时候尾音拖得长一点。”
“您跟他聊天了吗?”小星星问。
“聊了。他说他干这行四十多年了,从父亲手里接的活儿。以前一条街上有三四个磨刀师傅,后来就剩他一个了。孩子们都不愿意学,说这活儿又累又不赚钱。”霍星澜眼神有些黯淡,“我问他那怎么办,他说‘能干多久干多久呗,等干不动了,这声音也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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