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抽水机房的生死时速(2/2)
他道了声谢,接过毛巾,仔细地擦了擦脸上和手上的水渍泥污,然后将毛巾搭在同样湿透的膝盖上。
“根据现场同事的描述和初步勘查,”女警打开记录本,声音清晰,“您当时是独自一人面对持有引爆装置、情绪极不稳定的嫌疑人。在那种情况下,您有没有考虑过自身的安危?”
齐砚舟抬眼看向她,目光平静:“考虑过。”
“那为什么还是选择冒险上前阻止?”
“这不是选择。”他缓缓说道,每个字都带着重量,“是计算过风险后,认为必须做的事。我不动手,。”
女警笔尖停顿了一下,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头迅速写完最后几行字,合上了本子。
“情况我们基本了解了。您可以先离开现场休息。后续调查可能还需要您协助提供更详细的证词。”
齐砚舟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寒冷和长时间保持紧张姿势而有些僵硬的肩膀和脖颈,关节发出细微的轻响。他走到机房中央,最后看了一眼那六台依旧在不知疲倦轰鸣、将积水源源不断排出的庞然大物。
它们并列而立,钢铁的身躯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规律的震动通过地面传来,像六颗不知疲倦、顽强跳动的心脏,支撑着这座城市地下的血脉不至于淤塞、坏死。
半小时后,第一批闻讯赶来的媒体记者被拦在了隧道出口的警戒线外。但消息已经如同插上了翅膀:江海隧道爆炸危机成功化解,无人员死亡,核心排水系统恢复,城市公共系统正在逐步重启。
市第一医院院长办公室的电话几乎被打爆。院领导在最短时间内接到上级通报和现场传回的消息,立刻派出专车前往隧道机房外平台接人。
医院急诊科,林夏已经快把手机打没电了,始终无法联系上齐砚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值班室里来回踱步。就在这时,周正海推门走了进来,神色疲惫但眼神清明。
“林医生,有消息了吗?”林夏立刻冲上前。
“找到了。”周正海点点头,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人在深层抽水机房,安全,没事,就是他一个人把事情解决了。”
林夏腿一软,差点没站住,连忙扶住旁边的桌子,长长地、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拍着胸口:“我的老天……他真是……哪儿有要命的事儿就往哪儿冲啊!”
周正海摘下金丝眼镜,用衣角擦了擦镜片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重新戴上,语气复杂:“这次不一样。他不是去‘冲’,他是当时在场唯一一个……能看懂那台机器、并且有能力在那种情况下让它‘听话’的人。”
四十分钟后,一辆黑色的医院行政SUV驶入了隧道深层机房外的狭窄运输平台。车门打开,市一院分管后勤和安全的副院长亲自下车,身后跟着两名医院的安保人员。
他们出示证件,穿过警方设置的内部警戒线,走进了依旧嗡鸣不绝的机房。
齐砚舟还站在控制柜前,看着仪表盘上跳动的数字,直到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才缓缓转过身。
“小齐!”副院长快步上前,上下打量着他一身狼狈,又是心疼又是后怕,“你可真是……让我们所有人都揪着心啊!上面已经接到详细通报了,卫健委领导亲自打电话过问,要给你记大功!”
齐砚舟点了点头,脸上并没有多少喜悦,反而带着浓浓的疲惫:“书记,谢谢。但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记功,是确保排水系统彻底稳定,后续抢修要跟上,不能再出任何纰漏。”
副院长被他这回答弄得一愣,随即有些无奈又了然地笑了:“你啊……都这时候了,还一心想着这个?赶紧先回去,把湿衣服换了,好好休息!你看你都成什么样了!”
“等工程组的人做完全面评估,确认系统绝对安全了我再走。”齐砚舟的声音不高,却异常坚持,目光扫过机房内依旧在忙碌的抢险人员,“这是我守住的场子,我得看到它……最后一刻都平稳运行。”
副院长看着他被水汽和汗水浸湿的、苍白的脸,还有那双布满血丝却依旧清醒锐利的眼睛,知道劝不动,叹了口气,没再坚持。
几分钟后,市政工程抢险的技术组长完成一轮紧急检测,走到齐砚舟面前,用力拍了拍他湿漉的肩膀,声音洪亮带着真诚的感激:“齐医生,所有关键参数都回到绿区了!排水流量完全恢复正常,系统自检通过,绝对不会再崩溃了!这回,真多亏了你!我老张服了!”
齐砚舟一直紧绷的神经,直到听到这句确切的保证,才真正松懈下来。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瞬间席卷全身,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靠着控制柜,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他终于动手,脱下了那件早已湿透、沉甸甸、沾满泥污的白大褂。布料吸饱了水,拧在手里沉甸甸的,他随手用力一拧,一滩浑浊的泥水哗啦流下,在地上溅开。他将拧过的白大褂随手搭在旁边控制柜一个相对干燥的边角。
里面的衬衫同样湿透,紧贴着身体,勾勒出精瘦而疲惫的轮廓,但他似乎毫不在意。
只有颈间那副听诊器,依旧随着他细微的动作轻轻晃荡,冰凉的金属胸件偶尔碰触到锁骨下的皮肤。
一个小时后,隧道外的广播开始循环播报最新通告:“各位市民请注意,江海隧道险情已排除,经紧急抢修和安全评估,将于今晚八点恢复通行。事故具体原因正在进一步调查中……”
机房内,所有设备运行平稳,指示灯规律闪烁,嗡鸣声成了背景音。
齐砚舟接到了医院司机打来的电话,告知车辆已在平台等候,随时可以离开。
他最后环视了一圈这个奋战了不知多久的“战场”,转身朝门口走去。脚步因为脱力和寒冷而显得有些沉重,踩在尚有积水的瓷砖地面上,发出缓慢的“啪嗒”声。
经过那台被他用手术刀强行“救活”、外壳上还带着焦黑痕迹和崭新砸痕的巨大机闸时,他脚步微微一顿。
沉默了几秒,他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摸了摸机闸冰冷、粗糙、带着战斗痕迹的外壳。
触感真实,坚硬,承载着刚刚过去的惊心动魄。
他收回手,不再停留,继续向前。
厚重的防爆铁门被推开,外面不再是隧道深处永恒的昏暗。
清晨六点四十分的天光,虽然被高层建筑遮挡,依然顽强地透过隧道口洒了进来,清冷而熹微。
风从长长的隧道深处涌来,带着江水特有的湿气、尘土的气息,以及一丝……劫后余生的、微弱的清新。
他走出机房,踏上了运输平台。
远处,第一辆完成清障和检查的救援工程车,正亮着黄色的警示灯,缓缓驶出幽深的隧道口,朝着洒满晨光的街道开去。
他独自站在平台高处,晨风吹动他湿漉的头发和单薄的衬衫,看着那辆车的尾灯在渐亮的晨光中越来越远,最终融入苏醒的城市车流。
忽然,他感觉左侧裤子口袋里似乎有什么硬物。
伸手进去摸索,指尖触碰到一颗被塑料纸包裹着的小小方块。
掏出来一看,是一颗奶糖。柠檬黄颜色的糖纸已经被水浸得完全湿透,皱巴巴地粘在一起,但依然能看出原本可爱的包装,以及透出的那一点浅浅的黄色——是柠檬味的。
大概是之前某个小病人偷偷塞进他口袋的,或者是岑晚秋什么时候放的?他已经想不起来了。
他捏着那颗湿透的奶糖,既没有剥开糖纸吃掉它,也没有随手扔掉。
只是那样,静静地、用力地,将它握在了汗湿的掌心。
仿佛握着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属于人间的、酸甜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