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军政分途(2/2)
“那就先做示范。”王伯拍板,“农曹在四乡各设一处‘示范架田’,我亲自去教。等出了菜,让他们亲眼看见,自然就跟了。”
刑曹院里最安静,但压力最大。新任刑曹掾是个中年文士,姓严,曾在州郡任过法吏。他面前堆着积压的案卷,正一条条梳理。
“田界纠纷四十三起,已调解三十七起,余下六起涉及世族,需慎重。”
“盗窃案十二起,人赃并获者八起,按律该杖。但其中七人是为饥寒所迫……”
严掾提笔批注:“首犯杖二十,余者训诫释放。另,查明其家境,若属实贫困,转农曹,予垦荒资格。”
学曹院里,陈夫子正带着几个老夫子编写蒙学教材。桌上摊着《急就篇》《千字文》,还有他们自编的《农事三字经》:“春种粟,秋收谷。勤施肥,多打粮……”
“这些要印成册子。”陈夫子说,“慈幼堂的孩子,人手一册。另外,成人识字班,加教记账、看契、算数。百姓学了能用,才愿意学。”
鲁肃巡视完五曹,回到主院,已是午后。
雪停了,阳光从云隙漏下,照在院中积雪上,亮得刺眼。
他站在廊下,看着五座院落里忙碌的身影,心中感慨万千。一个月前,这些事还杂乱无章地堆在陆炎案头,如今已各归其位,有条不紊。
但问题也随之而来。
午后议事时,五曹主事齐聚。
户曹掾首先诉苦:“长史,户籍清查阻力太大。世族明里配合,暗里阻挠。今日我去东乡,张氏家丁竟拦着不让进门,说‘主人病重,不便打扰’。”
刑曹严掾皱眉:“这是抗法。”
“我知道。”户曹掾苦笑,“但张氏族长张蕴,三朝老臣,门生故吏遍布。若强行搜查,恐激起更大反弹。”
工曹姜离也开口:“匠营原料供应有问题。按新制,铁料采购归户曹,但户曹说钱粮紧张,要削减采购量。可军府催要器械,农曹催要农具,织造坊催要织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农曹王伯叹气:“架田推广,百姓观望。他们说‘官府的新花样,谁知道能不能成?万一白忙活,找谁赔?’”
学曹陈夫子倒是乐观些,但也提到:“教材印刷需纸、需墨、需人工,这笔开销不小。户曹给的预算……只够印三百册。”
问题一个接一个,都绕不开两个字:钱、权。
钱不够,权受限。
鲁肃静静听着,等所有人都说完,才缓缓开口:
“诸位所说,我都明白。新政初行,必有多方掣肘。但主公既将民府托付于我,我唯有八字:实事求是,步步为营。”
他站起身:“户曹,张氏之事,我亲自去处理。你不必强查,但要将张氏阻挠之事,详记在册——这是将来的罪证。”
“工曹,铁料之事,我来协调。但姜姑娘,你也需列出轻重缓急:哪些是必须,哪些可缓,哪些可代用。”
“农曹,百姓不信,那就让他们信。王伯,你带人在四乡做示范,所需钱粮,我特批。”
“学曹,教材先印一百册,轮流使用。等开春赋税入库,再补印。”
每一条,都有应对,但每一条,也都透着无奈——资源有限,只能权衡取舍。
众人领命散去后,鲁肃独坐堂中,揉着发疼的额角。
这时,亲兵来报:“长史,主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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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炎是独自来的,没带仪仗。
他走进民府主院时,看到鲁肃案头堆积如山的文书,和那张疲惫却坚定的脸。
“子敬,辛苦。”陆炎在他对面坐下。
鲁肃苦笑:“主公,千头万绪,方知治政之难。”
“难在何处?”
“难在……处处要钱,处处要人,处处要平衡。”鲁肃直言,“军府要练兵,器械不能缺;农曹要垦荒,种子农具不能少;百姓要活路,养济院、慈幼堂、织造坊都要开支。可钱粮就这么多,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
陆炎静静听着,等他说完,才问:“若让你放手去做,最缺什么?”
“两样。”鲁肃伸出两根手指,“一是钱,二是权。钱,府库尚能支撑三个月,但若想全面推进,至少需百万贯。权……五曹处处受制,尤其是户曹,世家豪强盘根错节,政令难出衙门。”
陆炎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枚铜印。
印不大,青铜铸就,印纽是简单的方柱,印面刻着四个篆字:“民府长史”。
“这印,我昨夜让工匠赶制的。”陆炎将印放在案上,“从今日起,民府五曹,除谋逆大罪外,一切民政,你可独断。无需事事禀我。”
鲁肃一震:“主公,这……”
“军政分途,不是空话。”陆炎看着他,“既让你管,就给你全权。钱的事,我来想办法。权的事,这印给你撑腰。”
他顿了顿:“至于世家阻挠……子敬,你可知我为何要设军政分途?”
鲁肃思索片刻:“专责高效?”
“这是一方面。”陆炎望向窗外,“更重要的是,将军权彻底剥离出来。从此,军是军,民是民。世家再想通过控制地方、影响军队,就难了。”
他转回头,目光锐利:“他们现在阻挠户籍清查、抵制田亩丈量,是因为这是他们最后的阵地。一旦户籍清、田亩明,世家的根基就断了。所以他们会拼命。”
“那主公的意思是……”
“让他们跳。”陆炎声音冷下来,“跳得越高,摔得越重。军府已立,赵云掌兵,他们翻不了天。你现在要做的,是把该做的事,一样样做实。等他们忍不住动手时——”
他没说完,但鲁肃懂了。
新政需要立威,而世家的反扑,正是立威的契机。
“我明白了。”鲁肃重重点头。
陆炎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子敬,民府是根基。根基稳了,军府这把刀,才有地方砍。放手去做,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说完,他迈步走入雪中。
鲁肃看着那枚铜印,良久,将它紧紧握在手中。
印很凉,但心里很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