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人心初附(1/2)
十一月初七,霜降。
城西难民营的气味,在清晨的寒雾里凝成一种难以形容的浑浊——汗味、霉味、药草味、还有从窝棚深处飘出的、病人身上特有的甜腥气。营地沿着干涸的河滩蔓延出三里,草棚、破布、烂席搭成的住处歪歪扭扭挤在一起,像一片被遗忘的废墟。
陆炎是卯时初刻到的。
他只带了四名亲兵,都换了粗布衣裳。自己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袍,脚上是草鞋——王伯听说他要来难民营,连夜编了这双鞋,说“草鞋不硌脚,走泥地稳当”。
营地里的人还睡着,或者说,是半醒半睡地蜷在草堆里。饥饿和疾病让人失去对清晨的敏感,很多人只是睁着眼,空洞地望着棚顶漏下的微光。
直到陆炎走到营地中央那口大锅旁。
锅是架在几块石头上的,里面煮着稀得能照见人影的菜粥。负责煮粥的是两个老妇,她们认出了陆炎——不是认出脸,是认出那四个沉默的亲兵,和那种与难民营格格不入的、却又刻意收敛的气势。
“主……”一个老妇手里的木勺掉进锅里。
陆炎弯腰捡起勺子,在锅边敲了敲,递还给她:“粥好了吗?”
老妇哆嗦着接过:“好、好了……就是……就是稀了点……”
“那就盛吧。”陆炎说,“我和你们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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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像火星溅进干草堆。
“主公来了!”
“在粥棚!真来了!”
“还说要跟我们吃一样的……”
窝棚里开始骚动。有人挣扎着爬起,有人扶着木棍挪出,更多人只是探出头,远远望着粥棚方向。眼神里有好奇,有怀疑,更多的是一种麻木的观望——这三年,他们见过太多“大人物的善举”,最后不过是做做样子。
陆炎自己盛了一碗粥。
粥很稀,米粒少得能数清,飘着几片发黄的菜叶。他走到旁边一块石头上坐下,吹了吹热气,喝了一口。
咸,还有股淡淡的霉味——菜叶是架田里挑剩下的,米是陈米。
他慢慢喝着,没说话。
亲兵们也各自盛了粥,默默站在他身后喝。
煮粥的老妇盛了一碗给旁边一个瘦小的男孩。男孩约莫五六岁,衣服破烂得遮不住身子,端着碗的手瘦得像鸡爪。他盯着碗里的粥,又偷偷瞟陆炎,突然小声问:“你……你真是主公?”
陆炎放下碗,看着他:“你觉得呢?”
“他们说主公很凶……会杀人……”男孩往后缩了缩。
“我是杀过人。”陆炎说得很平静,“杀该杀的人。但不杀种地的,不杀做工的,不杀……努力想活的人。”
男孩似懂非懂,低头喝粥,喝得急,呛得咳嗽。
陆炎等他喝完,问:“你家人呢?”
“死了。”男孩答得很快,像在说别人的事,“爹打仗死了,娘病死了。就剩我和妹妹。”他指向不远处一个草棚,棚口坐着个更小的女孩,正呆呆地望着这边。
陆炎顺着望去,看到那女孩的脸——脏兮兮的,但眼睛很大,眼神空得让人心头发紧。
“你叫什么?”他问男孩。
“狗剩。”
“大名呢?”
男孩摇头:“没大名。爹说贱名好养活。”
陆炎沉默片刻,说:“从今天起,你叫陆安。妹妹叫陆宁。安安宁宁地活着,好不好?”
男孩——现在该叫陆安了——愣愣地看着他,忽然问:“那……那我和妹妹,以后有饭吃吗?”
“有。”陆炎站起身,对着渐渐围拢过来的人群,声音不高,但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从今天起,营里十四岁以下的孩子,全部迁入‘养济院’。有饭吃,有衣穿,有地方住。”
人群骚动。
“养济院?”
“在哪儿?”
“真……真管孩子?”
陆炎指向营地西侧一片正在搭建的木屋:“那里。三天后完工,能收容五百个孩子。有专门的嬷嬷照看,有郎中定期看诊。孩子不白养——白天去‘慈幼堂’识字学手艺,晚上回院休息。”
他顿了顿:“慈幼堂的夫子,是陈夫子。你们可能听说过他——围城时,他在医营外教妇人包扎,救了不少人。”
提到陈夫子,人群里的疑虑消了些。有人小声说:“陈夫子是好人……我媳妇的伤就是他教的法子包扎的……”
“那……那我们呢?”一个瘸腿的中年汉子颤声问,“我们这些废人……能做什么?”
陆炎看向他:“你会什么?”
“我……我原来是木匠。腿被砸断了,干不了重活……”
“木匠营需要会画线、会打磨的轻活。”陆炎说,“明天去匠营登记,姜离姑娘会安排。”
他又望向人群:“会针线的,去织造坊。会做饭的,去养济院、慈幼堂帮厨。哪怕什么都不会,只要还能动,就去垦荒队——农曹正缺人看水、守田、运肥。工分换粮,不白干。”
每一句,都实实在在。
没有空许诺,只有能做的事,能去的地方。
人群中的麻木,开始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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