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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西顾砺剑(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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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元三年正月十七,洛阳的积雪还未化尽。

晋公府西暖阁里,铜兽香炉吐着龙涎香的青烟,却驱不散司马昭眉间的阴翳。他手中那卷来自并州的密报已看了三遍——匈奴左部帅刘豹在离石增兵,理由是“防蜀寇北窜”。借口拙劣得可笑。

“刘豹……”司马昭将密报丢进火盆,羊皮卷在炭火上蜷缩发黑,化作一缕呛人的烟。他转向侍立在侧的贾充,“去岁南阙之事,这些胡酋听到了多少?”

贾充的喉结动了动:“并州传回的消息说,塞外流传的是‘魏帝狩猎坠马’。但刘豹的使者三月前进过洛阳,怕是……”

“怕是亲眼见过南阙石缝里的血。”司马昭接过话头,声音平静得像结冰的河面。他走到窗前,推开一道缝隙。凛冽的寒风灌进来,吹得案头那叠来自益州的谍报沙沙作响。“公闾,你说天下人现在怎么看孤?是看孤这个晋公,还是看孤身后的那摊血?”

贾充深深躬身:“主公已加九锡,礼绝百僚。流言蜚语,不过秋蝉噪夏。”

“秋蝉?”司马昭笑了,笑意未达眼底,“若是秋蝉倒好了,一把火烧干净便是。如今这是冬蛰的蛇,藏在雪底下,不知何时就要窜出来咬人。”他关窗,转身,“钟士季的奏表到了吗?”

“昨日夜半到的,臣已放在主公案头蓝匣中。”

司马昭打开匣子,抽出厚厚一叠绢书。钟会的字迹锋芒毕露,开篇便是:“臣察蜀中动向久矣。今岁以来,姜维于成都与黄皓相争愈烈,蜀主刘禅昏聩,偏信阉宦。维手握兵权而遭谗忌,心中必不自安。据陇右细作所报,维已密令沓中增修营垒,广储粮草——此非北伐之备,实为避祸之谋。一旦朝中有变,维必退据沓中以自保。届时汉中空虚如弃囊,我军若三路并进,可一战而定……”

读到“避祸之谋”四字时,司马昭的手指顿了顿。钟会的判断与他手中的谍报不谋而合——去岁腊月,蜀中就有消息传来,说黄皓在成都散布流言,称姜维“拥兵自重,有魏延之志”。

“去岁姜维进犯秦川,邓艾与之相持数月。”司马昭忽然开口,像是自言自语,“最终虽击退蜀军,却未能重创其主力。如今看来,那不过是姜维在朝中压力下的试探之举。”

贾充接道:“正是。那场战事结束后,州泰将军便病逝于洛阳。主公当时还亲往吊唁,感慨良将凋零。”

“州泰……”司马昭目光微动,“他是先父提拔的老人,跟了司马家三十年。他这一去,军中又少了一员宿将。”他顿了顿,“不过也好,旧人凋零,新人才有出头之日。就像去岁来的那位拓跋部太子——”

“沙漠汗已在洛阳住了一年,主公待之以亲王礼,拓跋部如今与朝廷往来密切,互市不绝。”贾充恭敬答道,“北疆暂安,正是我专注西顾之时。”

“召钟会入洛阳。”司马昭合上绢书,“还有,让荀勖拟旨,拓跋部太子沙漠汗入朝为质,赐宅邸、金帛,按亲王例供养。”

贾充怔了怔:“主公,拓跋部远在代北,此时厚抚是否……”

“正是要远,才要抚。”司马昭坐回案后,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让天下人看看,孤能令漠北胡酋遣子为质,也能让益州伪朝灰飞烟灭。至于近处的……”他目光扫过案头另一卷奏报,那是司隶校尉弹劾嵇康“言论放荡、非议朝政”的文书,“容后再议。”

三月朔日的朝会,太极殿内弥漫着一种紧绷的寂静。

司马昭提出伐蜀之议时,太尉王祥手中的象牙笏板明显抖了一下。这位八十一岁的老臣出列时,脚步蹒跚得需要侍御史搀扶。

“晋公明鉴。”王祥的声音干涩如枯叶,“去岁淮南初平,今岁并州未靖。大军远征,粮草转运千里,恐生民变。且……”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看向御阶上的司马昭,“兵法云,国虽大,好战必亡。”

司徒郑冲紧接着出列:“蜀道天险,昔年武皇帝亲征尚不能克。今姜维虽与黄皓不睦,然其用兵诡谲,在洮西、段谷数挫我军,不可轻敌。”

年轻一派将领则跃跃欲试。镇东将军石苞声如洪钟:“蜀主暗弱,黄皓弄权,此天亡之时!当发兵!”

争议如沸水般翻腾了半个时辰。直到钟会出列。

他今日特意穿了一身崭新的绛紫朝服,衬得面色愈发白皙。行礼后却不言,先令四名军士抬上一架巨大的木屏。屏上是一幅精细绝伦的《秦岭蜀道图》,以彩漆绘出山川关隘,甚至标出了每条小道的宽窄、每处水源的位置。

“诸公请看。”钟会执竹杖点向汉中,“去岁以来,姜维与黄皓之争已至水火。黄皓欲以其党羽阎宇代维为大将军,此事蜀中朝野皆知。姜维手握重兵而遭主疑,其心中所虑,已非北伐中原,乃是如何自保。”竹杖向西移动,点在沓中的位置,“故臣断言:今岁之内,姜维必有大举——此非为攻我,实为固权。若胜,则可回成都压黄皓之气焰;若败……”他顿了顿,竹杖在沓中重重一点,“则必退守此地,屯田避祸,再不敢轻回成都!”

满殿寂静。钟会继续道:“届时,汉中守将胡济,庸才耳,所部不过三万,且分驻黄金、兴势、汉城诸围,彼此悬隔。而沓中距汉中四百里,山深谷险。邓征西只需三万精兵,即可将姜维牢牢钉死在此处。”

他又指向陇西:“诸葛刺史出武都,断阴平桥,则姜维归路绝。此时,”竹杖猛然向东划出一道弧线,“臣率主力十二万出斜谷、骆谷,直扑汉中。汉中诸围各自为战,必不能挡。旬月之内,汉中可定!”

“若得汉中,则剑阁虽险,蜀已门户大开。届时或强攻,或招降,主动权尽在我手。”他收杖,转向司马昭,深深一揖,“此非好战,乃应天顺时。且——”

他刻意停顿,目光扫过王祥等老臣:“今大魏新历南阙之变,正需一场不世之功,以安天下人心,以定社稷正统。灭蜀克成,则晋公之伟业,当超周、霍,垂范千秋!”

最后这句话砸在地上,掷地有声。王祥闭上了眼睛。郑冲低下头,看着自己笏板上“司徒郑冲”四个字,不再言语。

司马昭缓缓起身:“镇西将军钟会。”

“末将在。”

“孤命你假节、都督关中诸军事,总筹伐蜀方略。一应钱粮器械,准你便宜行事。”

“末将,领命!”

散朝的钟声响起时,荀顗在殿外长廊拉住儿子荀勖,低声叹道:“钟士季今日一言,他日恐为晋公之患。”荀勖蹙眉:“父亲何出此言?钟镇西乃晋公心腹。”荀顗摇头,望着钟会远去的绛紫背影:“你看他今日指点江山的气度,可像人臣?”

六月,长安都督府的地图室夜夜灯火通明。

钟会已在此驻扎三月。四壁挂满地图,中央沙盘堆出秦岭至成都的微缩地貌。地上散落着无数算筹和写满数字的纸稿——他在计算粮草:十二万人,每日耗粟六千斛,从关中运至汉中,民夫往返需四十日,沿途损耗三成……

“不够。”钟会对心腹杜预说,“民夫转运损耗太大,需改良运输。”他抽出一卷图纸,“我设计了一种‘独轮运粮车’,前窄后宽,可单人推行于栈道。已命军器监试制百辆。”

杜预仔细看图纸:“镇西思虑周密。然下官所虑者,非粮草,乃人。”他压低声音,“邓征西那边,前日来文,仍主张‘稳扎稳打,先取陇右,再图汉中’,与您的方略……”

“邓士载老了。”钟会打断,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蜀中内斗已至临界,姜维今秋必做最后一搏。此乃天赐良机——待其倾巢而出,我军正好调动;待其败退沓中,汉中自然空虚。”他走到沙盘前,将代表魏军主力的红色小旗重重插在斜谷口,“我要的是一战定乾坤,不是步步为营。”

窗外传来更鼓声。三更了。

钟会忽然问:“元凯(杜预字),你说此战若成,史书会如何写我?”

杜预谨慎道:“自当是‘算无遗策,克定巴蜀’。”

钟会笑了,烛光在他眼中跳跃:“不够。我要他们写——‘钟会之谋,不下张良;钟会之功,超越韩信。’”他转身,望向西南方向的夜空,“诸葛亮穷尽一生未能出祁山,而我,将踏平他的国。”

与此同时,陇右狄道城外,邓艾正在巡视新垦的屯田。

麦苗已抽穗,在秋风中泛起青黄相间的浪。这位六十三岁的老将蹲下身,抓起一把土,捻了捻:“墒情尚可,但去岁雪少,今秋恐旱。”他对身旁的儿子邓忠说,“传令各营,蓄水池再加深三尺。”

“父亲。”邓忠忍不住道,“钟镇西在长安日夜操练,意在速战。我们却在此屯田,是否……”

“是否太缓?”邓艾站直,腰背因长年戎马已微驼,“忠儿,你与姜维交过手。此人用兵,最善险中求胜。我若急进,正入其彀中。”他望向西面群山,“据蜀中细作所报,姜维与黄皓已势同水火。今秋他必有一搏——此非全为北伐,亦为固权自保。然其既与朝中阉宦相争至此,纵使此战胜之,黄皓在成都造谣进谗,也必将导致主疑臣惧,此乃国家衰败之始。”

邓忠沉吟道:“去岁姜维犯秦川,父亲与之相持数月。那时蜀军进退有度,不知如今……”

“今非昔比了。”邓艾望向南方,“那时姜维虽与黄皓有隙,尚未到水火不容之地。去岁一战,他未能建功,回成都后想杀黄皓又未能如愿,现如今这处境只会更艰难。这第十一次北伐,已是困兽之斗。”

部将王颀匆匆赶来,递上军报:“征西,洛阳急件——诏命诸葛绪为雍州刺史,卫瓘为使持节、巡抚关中诸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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