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江心不沉的火漆印(1/2)
他那双曾握惯了铁篙、如今稳掌舵轮的手,青筋毕露,紧紧攥着冰冷的舵盘,仿佛要将自己的骨血与这艘“赎舟号”熔铸一体。
江雾如同一匹厚重的铅灰色绸缎,将天地裹得密不透风,唯有船头破开水面时发出的“哗哗”声,证明着他们并非静止于虚空。
江风刺骨,带着“鬼见愁”水域特有的腥咸与腐朽气息,钻入每一个人的领口。
舱内,空气同样凝重。
红脸李那张刚洗去油彩不久的脸,此刻因紧张而涨得比先前更红。
他正蹲在一个瘦小的哑丫头身边,用粗糙的手指点着一张陈旧的航图,耐心地教她辨认暗礁与漩涡的标记。
这丫头是上一艘被劫商船上的人,父母死于战乱,惊吓过度失了声,如今被船员们当自家孩子养着。
“啾——”一声尖锐的鸟鸣划破浓雾,高亢而短促。
“了望哨!”红脸李猛地抬头,那是他们的暗号。
话音未落,桅杆顶上负责了望的伙计声嘶力竭地吼道:“三点钟方向!有船!三艘!破浪来的快艇,无旗无号!”
几乎在同一时刻,数十里外的屯溪码头,一间临江茶馆的后院里,正执笔记录航运日志的小顺子霍然起身。
三声清脆而急促的竹哨声,从江岸芦苇荡深处传来,这是大脚嫂发出的最高级别警讯。
“掌柜的!”小顺子冲进里屋。
谢云亭正对着一幅巨大的长江水路图凝神,闻言连头也未回,指尖在图上轻轻一点,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立刻电令汉口分号,通知‘信义号’货轮暂缓启航。同时,封锁屯溪码头所有水路出口,只许进,不许出。”
他早就料到,华昌洋行那只吃人不吐骨头的饿狼,绝不会甘心看着他重整水上信誉。
收编阿橹的船队,等同于在长江这条大动脉上插了一根钉子,他们必然会不惜代价拔掉。
只是没想到,报复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精准。
江面上,三艘墨绿色的快艇如三柄淬毒的匕首,撕开雾气,以惊人的速度直插“赎舟号”而来。
随着距离拉近,船舷侧面的徽记在波光中若隐若现——一截被暴力折断的茶枝,被一条锈迹斑斑的锁链死死缠绕。
红脸李瞳孔骤缩,一口混着唾沫的怒骂喷薄而出:“是‘茶纲残部’!他娘的,我就知道这帮杂碎跟洋人勾结到一起了!”
“茶纲”是旧时徽州茶商自发组成的行会,规矩森严,后因理念陈腐、手段酷烈而被谢家联合其他开明商号瓦解。
这面旗帜,正是在第302章,海关钟楼陷落时,那群神秘人升起过的。
然而,驾驶室内的阿橹却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声音里满是过来人的不屑:“他们算什么残部?一群当年连‘茶纲’的门都摸不着,只配在外围打杂,后来被我们亲手踢出圈子的水耗子罢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地转动舵轮,巨大的船身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竟是不退反进,朝着“鬼见愁”最核心的江心漩涡带直直切了进去!
这是他过去做水匪时,被官兵围剿数次,唯一敢走的死路,也是此刻唯一的活路。
“轰隆——哐当!”
巨轮剧烈倾斜,船身与水面几乎成了四十五度角。
底舱固定不牢的茶箱挣脱束缚,如巨石般滚动,狠狠撞击在舱壁上,发出的闷响如同死神擂动的战鼓,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岸上,谢云亭的心弦同样紧绷。
他刚刚通过黄巡长安插在县城邮局的线人得到密报:昨夜子时,有一封匿名加急电报发往上海,内容仅八个字——“赎舟启航,时辰航线”。
他凝视着地图,指尖从“鬼见愁”缓缓滑下,最终停在一个名为“陈七渔村”的微小标记上。
这是三年前,那位目睹阿橹妻子病亡却无钱安葬、最终愤而落草为寇的老艄公的家乡。
也是阿橹心中,那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所在。
若有人想用旧恨织一张新网来网住阿橹,甚至网住整个云记,没有比从这里挖根更毒辣的了。
“大脚嫂。”谢云亭沉声唤道。
“在!”门帘一挑,精干利落的大脚嫂闪身而入。
“带两名最机灵的信茶使,伪装成卖鱼婆,即刻潜入陈七渔村。别惊动任何人,去村中祠堂看看。”
当夜,江上鏖战正酣,岸上查探已有了结果。
大脚嫂派人传回消息,在陈七渔村祠堂那蒙着厚厚灰尘的香案底下,发现了一小截美式防水电台的天线残件,天线顺着墙角,一直连入祠堂后院一口枯井的地下暗管。
真相的轮廓,在谢云亭的脑海中逐渐清晰。
有人正利用阿橹的旧痛,布下一个致命的陷阱。
江心,漩涡的巨大拉扯力让敌人的快艇难以瞄准。
“赎舟号”却如一头驯服的巨兽,在阿橹鬼斧神工的操纵下,险之又险地沿着涡流边缘穿行。
敌艇见炮火无功,索性强行贴近,一支支带着倒钩的抓钩呼啸着飞出,死死攀附住“赎舟号”的船舷。
“弟兄们,让他们尝尝咱们焙茶的家伙!”红脸李一声怒吼,抄起一把平日里用来翻炒茶叶的巨大铁铲,带着一众船员冲了上去。
一时间,甲板上铁铲与砍刀碰撞,火星四溅,喊杀震天。
这些曾经的水匪,此刻用最熟悉的武器,保卫着脚下这艘赐予他们新生的船。
战况陷入胶着,敌人凭借人数优势,正一寸寸地向驾驶室逼近。
危急时刻,阿橹的声音通过船内的话筒炸响,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打开三号底舱通风口,把那几百斤陈年兰花香茶末,全给老子倒进江里!”
船员们一愣,但出于对船长的绝对信任,立刻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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