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赎舟号启航(2/2)
“掌柜的,这些人……”小顺子看着名册,欲言又止。
“传我命令,”谢云亭吹了吹墨迹,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凡此次归正者,一律恢复云记工籍,工龄从初入职时算起,既往不咎。”
一位跟来的老账房闻言大惊:“东家,万万不可!这些人毕竟是叛过一次的,江匪习气难除,风险太大了!”
谢云亭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淡淡说道:“伤疤结在哪里,根就扎在哪里。他们比谁都清楚,再摔一次,会是多疼。”
第二天清晨,江边的薄雾尚未散尽,苏晚晴便带着一个瘦小的人影来到了码头。
那是个五六岁的男孩,正是阿橹被送去远房亲戚家寄养的儿子,小阿星。
孩子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站在船舷边,身形佝偻、仿佛一夜间苍老了十岁的男人。
“爹!”
一声清脆的呼喊,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阿橹心中最柔软的锁。
他浑身僵硬,看着飞奔而来的儿子,想伸手去抱,却又猛地缩了回来,那双沾过血、握过匪刀的手,此刻竟不知该往哪里放。
小阿星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腿。
直到谢云亭走上前,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他是你儿子,也是云记的少东客。护航队的孩子,都是云记的家人。”
阿橹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儿子紧紧搂在怀里,埋首在孩子小小的肩窝中,压抑的哭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却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喜悦。
远处,一缕金色的朝霞刺破云层,洒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
谢云亭望着这一幕,转身对所有聚集在甲板上的船员宣布:“从今日起,此船更名为‘赎舟号’。仍由阿橹兄弟担任船长,原船员各司其职。此船今后专司长江最险航段的护卫任务,薪酬在云记护航队中加倍,另设‘赎功金’,专用于船员家属抚恤与应急。”
小顺子奉命当场起草《赎舟盟约》。
在谢云亭的口述下,一条条前所未有的条款被记下,其中有三条尤为醒目:
“一、凡船员亲属患病,三日内,云记必派医送药,费用由号内公中承担。”
“二、每月十五,于船上开放‘家书舱’,有专人代为写信、寄信,并负责打探亲人下落,代为回信。”
“三、每航次利润,留存十分之一,投入‘失路者基金’,用于救助因战乱、灾祸而流离失所的茶乡同胞。”
盟约写毕,小顺子递给阿橹。
阿橹看着那些条款,这个七尺高的汉子,眼眶又一次红了。
他接过笔,在盟约末尾,用尽全身力气,一笔一划地添上一句:“若再叛,自愿沉江。”
谢云亭拿起笔,轻轻划去了“沉江”二字,在旁边重新写道:“若再迷路,盼有人拉我一把。”
启航当日,一场简单而庄重的授旗仪式在码头举行。
谢云亭亲手将一面崭新的船旗交到阿橹手中——黑色的旗底,代表曾经的黑暗;鲜红的镶边,代表鲜血的教训。
旗帜中央,绣着一截看似折断、却又顽强弥合在一起的茶枝,下方是两个古朴的篆书大字:赎舟。
阿橹高举船旗,面向江风,立下重誓:“从此,江风号不再杀人,赎舟号只为护茶而行!”
当巨轮的汽笛长鸣,缓缓驶离港口,谢云亭伫立在岸边,目送它远去。
他额角的茶芽印记隐隐发烫,识海中那片玄妙的共感域虽已隐去他仿佛能听见风里飘来的《三转焙火谣》,也能感知到那艘船上每一颗重新搏动的心中,是否藏着真正的真诚。
夜航途中,红脸李正一丝不苟地巡查甲板,忽然发现船体吃水线附近的一处舱壁正在轻微渗水。
这是老船的旧伤,若在风浪中迸裂,后果不堪设想。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拉响了警报。
全船上下,无需命令,立刻投入到紧张的抢修中。
黎明时分,故障终于被排除。
众人疲惫地靠坐在甲板上,角落里,那个被救下的哑丫头,竟轻声哼起了《三转焙火谣》。
一个、两个……不知不觉间,所有船员都跟着低声吟唱起来。
那古老的歌谣,在宽阔的江面上回荡,洗去了匪气,唱出了新生。
歌声悠悠地传入驾驶室。
阿橹手握舵轮,目光坚定地望着前方的罗盘。
他忽然对身边的舵手说:“立刻用灯号发报,告诉东家,我们截获了一段码头上的密电——华昌洋行已经调集了三艘新式快艇,准备在吴淞口外的‘鬼见愁’水域,截杀云记下一班装载‘双面茶引’的货轮。”
窗外,江流滚滚东去,一轮红日跃出水面,金色的光芒照亮了船头那枚崭新的火漆印章,宛如一个浴火重生的图腾。
晨雾未散,“赎舟号”的汽笛再次拉响,它没有减速,反而迎着朝阳,加速驶入了前方那片暗礁密布、水流湍急的长江险段——鬼见愁。
阿橹魁梧的身影,如一尊铁铸的雕像,稳稳立于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