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烧不掉的字在心里(1/2)
山风裹挟着湿冷的雾气,吹得人衣衫透骨。
谢云亭踏着满地狼藉的碎木屑,步入云记总号的前院。
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火油味,刺鼻而屈辱。
那块承载了谢家百年荣光与他三年心血的“云记兰香”金字匾额,此刻正斜倚在墙角,像一具被折断了脊梁的尸骸。
“云记”二字尚算完整,但“兰香”却从中断裂,巨大的裂痕如同一道狰狞的刀疤,刻在牌匾的心口。
断裂处的边缘呈现出焦黑的碳化痕迹,显然是被人用火油泼洒后,意图焚烧未果,最终用蛮力砸断的。
小顺子跟在后面,眼眶红得像兔子,声音压抑着愤怒与哽咽:“东家,是新学会那帮学生干的。他们……他们举着旗子游行,高喊什么‘打倒封建余孽’,说我们这块招牌是吃人的‘封建牌坊’,砸了才叫思想解放……”
谢云亭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蹲下身。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那道焦黑的断裂处,冰冷的木刺和炭灰沾染了他的指腹,像一根根扎进心里的针。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木纹深处传来的、最后的悲鸣。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小顺子以为他会雷霆震怒,他却只是站起身,对身旁的伙计平静地吩咐:“抬进去,抬到祠堂里去。”
伙计们一愣,小顺子急道:“东家,这……这是残匾,不吉利啊!”
谢云亭的目光落在祠堂深处,那里供奉着谢家列祖列宗的牌位。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重量:“祖宗牌位能看家,它也能。让它看着,看我们是怎么把丢掉的东西,一样一样再挣回来的。”
众人心中一凛,不再多言,小心翼翼地将残匾抬入了祠堂,郑重地安置在祖宗牌位之前。
那道狰狞的裂痕,仿佛成了所有云记人心头的一道鞭痕。
午后,苏晚晴从县立中学回来了,往日温婉的面容上带着一丝罕见的苍白与倔强。
她一进门,就看到谢云亭正在擦拭那张从老宅带来的桑皮古窑图纸,动作专注而缓慢,仿佛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云亭。”她轻声唤道。
谢云亭抬起头,看到她眼中的委屈和不屈,心中一紧,放下图纸迎了上去:“怎么了?”
苏晚晴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头的酸涩,将手中的教案放到桌上。
她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今天在学校,校董会找我谈话,警告我‘不得以个人身份鼓动学生,对抗时代新思潮’。”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颤抖:“还有……还有人在教员会议上,当众讥讽我,说……说我的丈夫,靠着一缕虚无缥缈的香味笼络人心,和那些开鸦片馆的,又有什么分别?”
这句话,如同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了她最柔软、也最骄傲的地方。
她可以忍受攻击自己,却无法容忍他们如此污蔑谢云亭的心血。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却猛地昂起头,一字一句地反驳道:“我告诉他们,若诚信是毒,那这世道,早该病入膏肓了!”
谢云亭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他能感受到她掌心的颤抖。
他什么安慰的话都没说,只是将她拉到身边,指着桌上那张泛黄的图纸,吹去最后一缕尘灰。
“晚晴,你说得对。”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是时候,让这把火,再燃一次了。”
与此同时,大脚嫂正带着两个精干的伙计,在黟县城中的市集里默默巡查。
一夜之间,仿佛天都变了颜色。
好几家传承百年的老字号,都在夜里悄悄摘下了自己引以为傲的牌匾。
“恒源祥”布庄,挂上了白布红字的“新生活裁缝铺”;“同仁堂”药房,更名为“科学国医馆”,门口还贴着“摒弃封建迷信,相信科学诊断”的标语。
大脚嫂在一个简陋的茶摊前停下脚步。
摊主是认识的老人,一脸苦涩地将原本的“李记茶寮”招牌翻了个面,用墨草草写上“大众茶水站”五个字。
“李大爷,您这也……”大脚嫂欲言又止。
摊主苦笑着摇摇头:“大脚嫂,没办法啊。不改,明天新学会的学生就该来泼漆油了。咱们小本生意,经不起折腾。名号是虚的,能活下去才是真的。”
“活下去……”大脚嫂咀嚼着这三个字,心中五味杂陈。
回程的路上,她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推着一辆独轮车,车上装着几大块用湿布包裹的泥土。
是陶哑子。
这个以烧制祭祀陶器为生、从不接外单的聋哑匠人,此刻正用力推着车,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向城外的古窑场。
他看到大脚嫂,停下车,用一双布满老茧的手,郑重地比划了几个手势。
大脚嫂看懂了,心头猛地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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