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十八盏灯照夜路(1/2)
窑厂深处,比山间午夜的寒风还要阴冷。
黑暗中,十八个身影从不同的窑口阴影里汇聚到中央最宽敞的焙烧室,人人头戴斗笠,面覆黑巾,只露出一双双在黑暗中燃烧着各色情绪的眼睛。
他们手中,都提着一盏灯,但没有一盏是点燃的。
空地中央,谢云亭一袭青布长衫,静立如松。
他没有蒙面,清俊的面容在从破败窑顶漏下的几缕月光中,显得格外沉静。
他的身后,十八张矮几依次排开,上面同样摆着十八盏形态各异的焙火灯——有寻常的竹篾灯笼,有古拙的陶罐油灯,甚至还有用铁皮敲打出来的、造型粗犷的防风罩灯。
每一盏,都代表着一家茶号世代相传的焙火手艺,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
人群寂静无声,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在空旷的窑室里回荡。
谢云亭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人群最前方那个拄着竹杖、身形佝偻的老者身上。
那是前几日听闻新税令当场气晕过去的老栓叔,此刻,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决绝。
“诸位掌柜,深夜相邀,辛苦了。”谢云亭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颗石子投入静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我知道,大家心里都憋着一把火,一把能把天烧穿的火。”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但今夜,我们不谈仇,不谈恨。不签血契,不按手印。”
他伸手指了指身后的十八盏灯。
“只点灯。”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如金石掷地:“这十八盏灯,是咱们徽州茶人祖祖辈辈的焙火心血。今夜,我谢云亭在此立誓——灯在,茶不断!灯若有一盏熄灭,我谢云亭,先死!”
话音落,满场死寂。落针可闻。
“灯在,茶不断!”一个中年汉子猛地扯下脸上的黑巾,露出一张涨红的脸,他大步上前,从谢云亭手中接过火折子,点燃了自己带来的那盏铁皮风罩灯。
呼的一声,一团明亮的火焰升腾而起,将他坚毅的脸庞照得通红。
“我王老二跟了!”
“还有我!算我一个!”
第二盏、第三盏、第四盏……一盏盏代表着传承与希望的灯火,在黑暗中接连亮起。
火焰跳跃着,驱散了窑厂的阴冷,也点燃了每个人胸中的热血。
光芒汇聚,将这片废墟映照得如同神堂。
最后,只剩下老栓叔。
他颤抖着双手,几乎握不住那根冰冷的火折子。
谢云亭走上前,双手扶住他的手臂,轻声道:“老叔,点上吧。这火,不能熄。”
老栓叔浑浊的眼中,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他借着谢云亭的力量,终于将火苗凑近了自家的陶罐油灯。
一朵豆大的、温暖的黄光亮起,映着他满脸的泪痕,也映着十八张再无遮掩、决然而立的脸。
十八盏灯,十八家茶号,在这一刻,结成了无声的同盟。
灯火通明中,一直静立在谢云亭身后的柳先生走了出来。
他一身熨帖的西装,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但神情却无比庄重。
他手中拿着一份文件,对着众人朗声说道:“诸位,在下云记法律顾问柳文渊。我已对周慕白的‘工艺改良附加税’令进行了彻夜分析。”
他清了清嗓子,条理清晰地剖析道:“其一,此税令未经省商会听证程序,仅由统税局单方面颁布,程序违法。其二,‘工艺改良’‘非传统工艺’等定义极其模糊,给予了税吏过大的自由裁量权,此乃滥权。最关键的一点,”他加重了语气,“我查阅了南京财政部下发的原始公文,上面明确注明,此为‘皖南地区特种茶税试行条例’,试行期仅为三个月!”
“三个月?”人群中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
“没错。”柳先生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灯火,“这意味着,上峰也在观望,此事尚有巨大的回旋余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谢云亭身上。
谢云亭神色不变,沉声道:“柳先生说得对。所以,我们不抗税,我们只请愿,请求复议。”他环视众人,目光如炬,“请愿书,须由每家茶号的焙茶师亲手书写。我们要让南京的大人物们看到,每一个字,都带着咱们茶山的泥土气;每一句话,都浸透了咱们焙房的烟火味!”
当夜,云记灯火未歇。
小春子带着账房的人,连夜赶制出了一套特殊的请愿书模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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