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破城之后(2/2)
进了山洞,她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发抖,药箱里的陶罐碎了几个,药汁混着血水,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黄宁靠着石壁坐下,解开脚踝的布,肿得像个馒头,“他……是条汉子。”
小兵蹲在角落里,抱着膝盖哭,肩膀一抽一抽的。
山洞深处传来动静,她握紧了黄宁给的短剑,却看见十几个士兵走了出来,为首的缺了只耳朵,是前几日突围的张校尉。
“将军!”张校尉看到黄宁,单膝跪地,身后的士兵纷纷效仿,“我们以为……”
“起来吧。”黄宁摆摆手,声音疲惫,“人还在,就有希望。”
张校尉带来了消息,官军破城后并未停留,正往南追赶另一支义军,留下的只是些老弱残兵。
“他们想赶尽杀绝。”黄宁望着洞口的风,“我们得往西北走,去投奔李将军。”
山洞里有堆干柴,小兵捡来几块石头,生起了火,火苗舔着柴禾,发出噼啪的响。
她给黄宁敷上续断,又给其他伤员处理伤口,药箱里的药不多了,只能省着用。
一个士兵的胳膊被箭射穿,她咬着牙把箭头拔出来,血溅在脸上,热得像火。
“忍忍。”她说,声音很稳,像父亲当年教她时一样。
火光照在每个人脸上,有疤的,有伤的,却都透着股硬气,像洞外那些风吹不倒的石头。
黄宁从张校尉那里得知,城里还有百十个弟兄躲在各处,等着消息。
“得想办法通知他们。”他用树枝在地上画着路线,“黑风口的风会转向,明天清晨能送消息进去。”
张校尉自告奋勇,“我去,我熟悉城里的暗道。”
她从药箱里拿出个油纸包,里面是晒干的金银花,“这个泡水喝,能防瘟疫,带上。”
张校尉接过油纸包,塞进怀里,“天亮就出发。”
夜里,风从洞口灌进来,带着哨音,像有人在哭。
她靠在石壁上,睡不着,想起父亲种的药田,想起城楼上的月光,想起黄巢最后冲向官军的背影。
黄宁走过来,递给她块干粮,是用杂粮做的,硬得硌牙。
“吃点。”他说,“明天还要赶路。”
她咬了一口,慢慢嚼着,干涩的粮食在嘴里渐渐生出点甜味,“我们还能回来吗?”
黄宁望着洞口的星空,星星被风吹得明明灭灭,“等我们变强了,就回来。”
他捡起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个简单的城郭,“到时候,我们重建它,比以前更好。”
小兵凑过来,用手指在城郭旁画了个小人,“我要在这里站岗,再也不让坏人进来。”
黄宁笑了,揉了揉他的头,“好,让你当队长。”
天亮时,张校尉出发了,身影很快消失在风里。
黄宁带着剩下的人往西北走,沿着山涧,避开大路。
她走在中间,药箱轻了不少,却觉得肩上的东西更重了。
路过片野花地时,她摘了几朵,编成个小小的花环,放在路边的石头上。
“这是给谁的?”小兵问。
“给那些没能走出来的人。”她说,声音很轻。
黄宁站在她身后,看着那个歪歪扭扭的花环,在风里轻轻摇晃,像个小小的墓碑。
走了三天,他们遇到了另一队残兵,是从东门突围的,领头的是个女将,背上背着个孩子,是战死弟兄的遗孤。
“李将军在前面的山谷里。”女将的声音很沙哑,“我们快到了。”
孩子在她背上睡着了,小手里还攥着块碎布,上面绣着朵歪歪扭扭的花。
她摸了摸孩子的头,软乎乎的,像摸到了城破前那些递野花的小手。
“我这里有药。”她打开药箱,“孩子是不是发烧了?”
女将点点头,眼圈红了,“一直喊着要爹……”
她给孩子喂了点退烧药,是用薄荷和金银花熬的,带着点清凉的甜。
孩子咂了咂嘴,睡得安稳了些。
黄宁看着她们,对女将说:“到了山谷,先给孩子找个奶妈。”
女将用力点头,“谢谢将军。”
进入山谷时,正赶上夕阳西下,金色的光洒在谷口的瀑布上,像挂了条碎金的帘子。
谷里已经有不少人了,有的在搭帐篷,有的在生火,有的在修补兵器,虽然忙碌,却透着股生气。
李将军迎了上来,他的左臂空荡荡的,袖子在风里晃,“黄宁,你可算来了!”
两人紧紧拥抱,拍着对方的背,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
“城里……”李将军没问下去,眼里的痛已经说明了一切。
黄宁摇摇头,“以后再说,我们先活下去。”
她把药箱递给军医,里面的药所剩无几,“这些能应急,我去山里再采些。”
山里的草药很多,她一边采,一边辨认,父亲的话在耳边回响,“这是柴胡,治风寒的;那是当归,补血的……”
夕阳落在她的药篮里,把草药染成了金色,像些小小的太阳。
回到营地时,篝火已经升起,一圈人围着黄宁和李将军,在听他们说接下来的计划。
“我们要在这里休整,等张校尉带回城里的弟兄。”黄宁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然后,我们往西走,那里有更多的人等着我们。”
有人举起了兵器,“跟他们拼了!”
更多的人响应,喊声震得山谷里的回声嗡嗡作响。
她把采来的草药交给军医,站在人群外,看着火光中的一张张脸。
他们有的断了胳膊,有的瘸了腿,有的脸上带着疤,眼里却都燃着光,像黑风口的星星,吹不灭。
夜里,她做了个梦,梦见父亲在药田除草,阳光洒在他的白胡须上,像镀了层金。
她想跑过去,却发现自己站在城楼上,手里握着那支带花纹的箭,箭头闪着光,指向远方。
醒来时,篝火还在燃着,黄宁坐在不远处,借着光在磨剑,剑身映着他的脸,坚毅得像块石头。
“醒了?”他抬头看她,“张校尉派人回来了,城里的弟兄都安全,明天就到。”
她点点头,走到他身边坐下,“我们真的能回去吗?”
黄宁把磨亮的剑放在地上,剑身映着星空,“会的。”
他捡起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个更大的城郭,比上次的更细致,有城门,有街道,还有片小小的药田。
“这里是你的药田。”他指着药田,“这里是学校,让孩子们读书。”
她看着那幅画,眼里渐渐有了泪,却笑着说:“还要有个山神庙,供着山神,也供着黄巢他们。”
“好。”黄宁也笑了,“都有。”
夜风从谷口吹进来,带着草木的清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
篝火噼啪作响,像在数着日子,一天,两天,直到回去的那天。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张校尉带着城里的弟兄来了,一个个虽然疲惫,却精神抖擞。
走在最前面的是老书生,手里还抱着那本《守孤城》,书页被风吹得哗哗响。
“黄将军!”老书生把书举过头顶,“我把它带来了!”
黄宁接过书,翻开扉页,那三个字“守孤城”在晨光里,像活了过来。
她站在黄宁身边,看着远处渐渐亮起的天空,突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
“土地会记住每一粒种子,就像人心会记住每一次坚守。”
她摸了摸贴身的玉佩,冰凉的玉面下,是滚烫的心跳,像那座城,即使破了,魂还在。
队伍出发时,太阳正好爬上山头,金色的光洒在每个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