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积木(2/2)
而办公室的门把手上,还残留着半截未干的水渍,形状像个刚被按过的手印。
“陆明远……”
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窗外的雨还在下,笃、笃、笃地敲打着玻璃,和日记里写的节奏一模一样。
铁箱里的拼图还差最后一块,谁会是下一个?账本里又藏着怎样的秘密?
法医中心的解剖台还残留着消毒水的冷意,凌安正对着显微镜下的样本凝神细看。
周馆长体内的镇静剂成分与前三起凶案不同,多了一种特殊的固定剂。
这种成分只在法医实验室用于保存生物样本,普通人绝难接触。
“凶手可能熟悉法医工作流程。”
凌安摘下手套,目光扫过实验室,最终落在角落里的顾修安身上。
这几天实习生的状态很反常,面对沈秋月相关的物证时总是刻意回避,指尖的颤抖藏不住。
凌安从档案室翻出一份旧档案,放在顾修安面前的桌上。
档案袋上印着沈记木坊火灾案,封皮边角磨损,显然被人反复翻阅过。
他没有说话,转身去整理器械,余光却始终留意着顾修安的反应。
顾修安的呼吸猛地一滞。
档案袋里掉出一张合影,背景是沈记木坊的院子,十几个员工站成两排,沈秋月穿着工装笑靥如花,而角落里那个低头摆弄工具的少年,正是三年前的自己。
照片边缘还有他当时不小心蹭上的木屑痕迹,像个无法抹去的标记。
他下意识想把照片塞回去,指尖却被凌安按住。
“沈秋月失踪前,你在作坊兼职了半年。”
凌安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为什么从没提过?”
顾修安的脸瞬间褪成纸色,嘴唇翕动着说不出话。
三年来他刻意遗忘这段过往,甚至改了发型、换掉常穿的工装,以为能把那个夏天彻底藏进记忆深处。
可这张照片像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锁着的门。
与此同时,姜玉华正在追查陆明远的资金流向。
银行流水显示,三年来每个月的十五日,都会有一笔五万块的转账汇入匿名账户,而最近三笔的转账日期,正好是前三起凶案发生的前一周。
“按月缴费?”
姜玉华盯着屏幕上的数字。
“更像是被勒索。”
她调取了陆明远的行程记录,发现他三年来每年都会去松雾山三次,时间都在转账日后的第三天。
赵风心的侧写报告放在一旁,字迹娟秀却字字锐利:
“凶手极度偏执于仪式感,用积木标记死者,用转账记录计算账期,本质是在执行一场自我赋予的审判。
她对沈秋月的经历了如指掌,甚至可能……是在替她完成未竟之事。”
“替她?”
姜玉华想起周馆长掌心的积木,拼合后露出的账本里,除了陆明远的转账,还有几页被撕去的记录,边缘残留着星纹积木的压痕。
“被撕走的部分,或许才是关键。”
实验室里的对峙还在继续。
顾修安攥着那张合影:
“我只是兼职打磨木料,什么都不知道。”
“是吗?”
凌安拿出一份检测报告,是顾修安前几天送检的木屑样本。
“你说这是从林茂指甲缝里提取的,但原始记录显示,样本编号被修改过。
真正的第一份样本,里面混有松雾山特有的松针纤维。
而你上周的外勤记录,并没有去过松雾山。”
顾修安的防线彻底崩溃,额头抵着桌面,肩膀剧烈颤抖。
他想起三年前那个傍晚,沈秋月把一块刻了一半的星纹积木塞进他手里,低声说:
“如果我没回来,就把这个交给警察,他们拿了仓库里的东西,会遭报应的。”
当时他只当是小姑娘的气话,现在才明白那话里的重量。
深夜的档案室格外寂静,只有档案柜的滑轮发出轻微声响。
顾修安撬开存放旧案的柜子,想偷走那张合影,却发现档案袋是空的。
取而代之的,是他挂在钥匙扣上的星纹积木底座。
那个刻着松雾山坐标的挂件,此刻正躺在档案袋里,背面多了一行铅笔字:
“你藏的不是挂件,是没说出口的那天下午。”
顾修安猛地抬头,档案室的窗户半开着,雨水顺着窗沿淌进来,在地面积成小小的水洼。
水洼里映出他惊惶的脸,还有窗外一闪而过的黑影,手里似乎握着一块棱角分明的东西,在夜色里泛着木色的光。
他突然想起那天下午,沈秋月作坊的仓库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争执声。
他透过门缝看见商周振海他们把一个沉重的木箱搬上货车,沈秋月拦在车前,手里举着的正是一块星纹积木,木刺扎进她的掌心,渗出血珠滴在积木的凹槽里。
而他当时,只是攥紧了手里的砂纸,转身躲进了工具房。
警局收发室的玻璃柜里,第四封匿名信件静静躺着。
信封边缘泛黄,贴着松雾山景区的纪念邮票,邮戳显示寄出时间是凌晨三点。
姜玉华戴上手套拆开信封,里面是张打印照片:
星纹积木被摆在陆明远公司大楼的旋转门前,玻璃倒影里隐约能看到拍摄者的衣角,是片白色布料,像极了法医制服的颜色。
“技术科,分析照片的光影角度。”
姜玉华把照片推给电脑前的警员。
“确定拍摄时间和拍摄者的大致身高。”
赵风心则盯着信封上的字迹。
寄件人地址是打印的,但邮票边缘有枚模糊的指印,沾着一点淡绿色粉末。
“这粉末看着眼熟。”
她捻起一点放在鼻尖轻嗅。
“和沈秋月母亲提供的家书信封上的味道一样,是松雾山的苔藓粉。”
检测结果很快出来:
照片的光线角度对应凌晨两点十七分,与松雾山邮局附近的监控记录吻合。
那个时间点,确实有个穿白色制服的人影走进了邮局旁的废弃木屋,身形瘦高,步履有些跛。
“法医制服,跛脚,熟悉松雾山。”
姜玉华在白板上圈出这几个关键词。
“凶手就在我们身边。”
此时,赵风心正坐在沈秋月家的老屋里。沈母颤巍巍地从樟木箱底翻出个烧焦的布包,里面裹着半套烧变形的星纹积木。
“秋月失踪前寄回来的,说拼完就能看清谁在撒谎。”
老人抹着眼泪。
“可惜大火烧了一半,剩下的拼不出完整图案。”
赵风心拿起积木比对警方留存的字迹样本,木箱日记里的字迹与家书完全一致,笔锋里带着股倔强的锐角。
但寄件人信封上的字,虽然模仿了相似的笔画,却在转折处透着刻意的犹豫,像用非惯用手写的。
“模仿者。”
赵风心把样本拍给凌安。
“寄件人不是沈秋月,但对她的习惯了如指掌。”
法医中心的实验室里,凌安正拿着显微镜反复观察那块关键木屑。
顾修安站在一旁,脸色比白大褂还白。
他刚向凌安坦白了三年前的见闻:
“那天我看到商周振海他们和沈秋月争一个嵌着积木的铜盒,沈秋月说那是爹留下的证据,他们骂她不知好歹,还推了她一把……”
“只是推了一把?”
凌安突然打断他,指着显微镜下的木屑截面。
“这切口很新,边缘有明显的撕裂痕,是从完整积木上硬生生凿下来的,不像自然脱落。”
他抬起头。
“更像是有人在刻意留线索,引导我们往沈秋月身上联想。”
顾修安的后背瞬间爬满冷汗。
他想起昨夜收到的照片,想起那个跛脚的人影。
沈秋月当年跳车时摔断了左腿,走路确实有些跛。
可如果是她,为什么要刻意留下线索?又为什么要用非惯用手写字?
这时,姜玉华的电话打了进来,语气凝重:
“修安,松雾山的监控拍到一个穿法医制服的人,身高体态和你很像。
另外,陆明远的公司大楼安保说,凌晨两点有个戴口罩的年轻人试图闯入,手里拿着块星纹积木。”
顾修安手里的镊子“当啷”落地。
他看着凌安递过来的监控截图,虽然人脸被帽檐挡住,但那身制服的袖口有个破洞。
是他上周解剖时被手术刀划的,一直没来得及补。
实验室的窗外,雨又开始下了。
顾修安望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突然想起沈秋月当年说过的话:
“积木最妙的地方是藏拙,一块不起眼的碎木,可能是整个拼图的关键。”
而此刻,他觉得自己就像那块被刻意摆在棋盘上的碎木,背后有双眼睛正冷冷地看着他,计算着下一步该如何落子。
寄件人到底是谁?那凿下来的木屑,是指向真相的路标,还是引向深渊的诱饵?
陆明远的办公室在城市之巅,落地窗外是南州市的烟雨全貌。
他坐在真皮沙发上,指尖夹着的雪茄燃到了尽头,烟灰落在昂贵的地毯上,他却浑然不觉。
对面的姜玉华和赵风心沉默地看着他,桌上摊着那本从周馆长办公室找到的牛皮账本。
“我不是来投案的,是来求救的。”
陆明远终于开口,声音嘶哑
“三年了,我每个月都在给那个匿名账户打钱,以为能买个平安,可现在……他们还是找来了。”
他颤抖着拉开抽屉,里面放着一叠泛黄的威胁信,每封信里都夹着一块星纹积木的碎片。
“沈秋月失踪后一周,我收到第一封信,说我拿了不该拿的东西,让我把那批带积木的文物还回去。”
陆明远指着账本上的转账记录。
“这五十万不是我收的,是他们逼我付的保管费,周振海、高明、林茂、周馆长,我们都付了。”
“那批文物到底是什么?”
姜玉华追问。
“是沈记木坊仓库里的东西。”
陆明远的喉结剧烈滚动。
“当年沈父去世,作坊失火,我们几个借着清理现场的名义,把一批嵌着星纹积木的青铜器运了出来。
那些积木里……藏着沈父记录的走私证据,我们怕被牵连,就用拍卖会的名义把东西分散处理了。”
赵风心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漏洞:
“我们?除了已经遇害的四人,还有谁?”
陆明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这时,负责搜查办公室的警员在书柜后发现了一个暗格,里面藏着一瓶透明药剂,标签早已被撕掉,但瓶底的星纹logo清晰可见,正是沈记木坊的标志。
“这是什么?”
姜玉华拿起药剂瓶,瓶身还残留着淡淡的药味。
“镇静剂……和死者体内的一样。”
陆明远的声音带着哭腔。
“是周馆长给我的,他说万一被沈秋月找到,可以用来防身。我没敢用,真的没敢用!”
顾修安跟着凌安来现场取样,当他的指尖触碰到药剂瓶时,突然僵住。
瓶身的指纹除了陆明远的,还有一个模糊的女性指纹,指节处有细微的磨损痕迹。
这和他记忆里沈秋月的指纹完全一致,她当年总用刻刀,指节处常年带着伤。
“凌法医,你看这里。”
顾修安指着瓶底的凹槽,那里卡着一点暗红色的粉末。
“像是……干涸的血迹。”
凌安立刻取样检测,初步结果显示粉末中含有松雾山特有的植物碱,与镇静剂成分吻合。
更关键的是,瓶身内侧发现的陌生指纹,与松雾山废弃木屋门把手的指纹完全匹配。
“陆明远在撒谎。”
姜玉华看着窗外渐渐沉下去的暮色。
“他和凶手有直接接触,甚至可能认识。”
当晚,暴雨倾盆。
姜玉华安排警员保护陆明远的住所,自己则带着赵风心回局里整理证据。
凌晨三点,保护现场的警员突然传来紧急呼叫:
“姜队,陆明远出事了!”
陆明远倒在自家书房的地毯上,姿势与前几位死者如出一辙,双手交叠在胸口,掌心压着最后一块星纹积木。
当凌安将这块积木拼进之前的拼图时,完整的星纹图案终于显现。
那是沈记木坊的全貌图,仓库的位置被红漆圈出,旁边写着走私账本在此。
警员在陆明远的手机里发现了一条未发送成功的短信,收件人未知,内容只有半截:
“沈秋月当年不是失踪,是被我们……”
短信的输入时间,正是他遇害前五分钟。
顾修安站在警戒线外,看着那具被白布盖住的尸体,胃里一阵翻涌。
他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沈秋月曾拿着一块星纹积木对他说:
“这些木头会记仇的,谁碰了不该碰的东西,它们会一个一个找回去。”
那时他只当是玩笑,现在才明白,那不是玩笑,是预言。
而陆明远没说完的半句话,像根刺扎在所有人心里。
他们当年对沈秋月做了什么?短信里的“我们”,除了死去的五人,还剩下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