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宴(1/2)
岁宴
这一等就是半个月。
十二月二十四那天,尹朝岁宴,文武百官三品以上及王公贵族全在受邀之列,每年的这个时候殿前司如临大敌,两刻一巡,每队五人,力求毫无差错。
皇宫被把守地密不透风,连小太监迷了路都被暂扣要求验明身份。
如果说群芳宴是青年才子一展风采之地,岁宴就是尹朝本年势力清洗后新一轮的棋盘,皇后夸了哪位小姐,陛下给哪位大臣赐了菜,每一项看似无意的举动都代表着本朝最尊贵之人心中意向。
应遥祝在前线作战,徐舒让打赵大监给应常怀发了帖子,以示恩宠,所以他不能陪宣止盈一起。
临走之前,他替她系上大氅,叮嘱道:“见一下就回。”
宣止盈偏过头抵唇咳嗽,应下了。
她身体还没好,用药撑着。
应常怀拉紧系带,迟迟不肯放手:“要是被人发现了,你……”
宣止盈从他手里抽出系带:“我会自己承担。”
从醒过来之后她就一直在划清界限,最开始应常怀还理亏能体谅,今天真的有点忍不了。
他硬邦邦地说:“那记得被抓之前把脸划烂。”
“我记住了。”
她应得快,仿佛在说早知道你靠不住。
应常怀又开始冒火,盯着她,眼神有点想吃人。
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他希望大伯生的是个儿子,然后他可以照搬应遥祝的教导方式,不爽直接揍过去。
“还有事吗?”宣止盈说:“外面有点冷。”
姚京位置偏北,自打十二月来落雪就没怎么停过。
应常怀的火气一下就熄了,叹了口气。
十几天里,他叹了半辈子的气。
尚君宜问他,如果在牢里的是应遥祝他会怎么样?
那时他有些想笑,想说他们太不了解她了,应遥祝看着随性妄为,但对于生死和荣华别有一番掌控。即使真到这一步,那他肯定也在牢中。
但他没有笑出来,因为他想起了宣止盈。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尚君宜为何会这么担心尚勤鸣遭受无碍性命的发肤之痛,也真正被那份虚无缥缈又深深刻在骨子里的血脉裹挟,生出一丝过往绝不会有的恻隐之心。
应常怀无奈道:“被发现了别搞什么死无对证的戏码,保住命,其他的有姐姐和我。”
宣止盈有些意外他的态度,但也只惊讶了一瞬,随即道:“不用,生死有命。”
“没跟你开玩笑。”他拨了拨她头上的雪花,语气状似随意:“我们爬到这个位置,可不是为了天下百姓。”
宣止盈没说话,看向他的眼睛里没有什么情绪。
应常怀收回手,说:“去吧,早去早回。”
马车辘辘前行,声响惊动了院子里栖息的黑鸦,它振翅而飞,飞跃屋檐瓦壁,千家万户凝成明河中的光点,最终落在了皇宫角落一间窄小的瓦舍中。
一支沾了血的手伸出来,掀开密布,陈照月在檐下站了一会儿,直到冰冷的雪气冲散鼻尖的血腥味。
南郡之行非常顺利,不从者皆遭到当场镇杀,她坐在上堂,冷眼望着瞬间失了声音的商户,问他们要不要再回答一遍。
徐舒大力嘉奖她,黄金不要钱地往她府邸擡。
她是女人,徐舒不能像擢升雷占平一样奖励她,只能时不时地赏赐这些身外之物,况且这些不过是路上流水般往姚京涌来的巨额财富中的九牛一毛罢了。
只是不知道掏空了大半南郡的金银够边境烧上几个月。
她意识自己不该这样想,压平了唇角讽刺的弧度。
狱卒递来一把伞,殷勤地说要送她。
她接过伞,让他走了。
岁宴即将开始,她要找个厢房换身衣裳。
宫道夹着深雪,小太监们手执扫帚匆忙扫开,以免妨碍贵人行走。
她撑着伞,再一次,和沈濯夹道相逢。
他穿了殿前司的官服,朱红圆领,皮质腰封上挂着金鱼带和长刀,衬得他腰瘦挺拔。
红色很衬他。
陈照月面对了一整日剖肉活血惨叫咒骂的那点烦躁忽然散了,她游走的皇宫多年,控制表情的能力一流,旁人看不出什么不同。
“恭喜。”
越级升官,自古以来都是好事。
可沈濯听着刺耳。
她明明知道他的擢升代表了什么,可还是能古井无波、客气淡然地恭贺。
沈濯喉咙里冒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艰涩。
“你应该厌恶我。”
哪怕是一个冷眼,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再不然一次对面不识的漠视……而不是现在这样,带着如释重负的语气,送上真心真意的祝福。
陈照月说:“怎么会,你早该到三品了。”
沈家将门世家,对主支出色嫡子不倾心提携反倒放手,仍由其他世家压制的唯一原因就是那段沉默在姚京权贵唇齿间的过往。
陈照月亲自上门退婚后,沈濯不惜以恶劣行为杜绝沈家替他重订婚事的想法,家族权威受到挑战,恼羞成怒后转为培养他人,对曾经的内定家主彻底流放。
所以沈濯比应常怀大,武官比文官好升,他却还在五品,甚至被上司派了巡检司都指挥使的苦差事,要知道这职位一个散直就能当了。
小太监们自觉去更远的地方扫雪。
她是诚心的,沈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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