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3章 083(2/2)
他骑马跑遍木兰县之外的五个县,深夜将县衙大门敲得咣咣作响,敲醒当地县令,将灭蝗之法交予他。
“天亮后即刻派人前往各地查探,一旦发现蝗虫,立即用本官的法子消灭它们。”
若是县令被抓,乔钰就让值夜的衙役去找县丞、主簿、县尉等人。
情况紧迫,一刻都耽误不起。
跑完最后一个县,乔钰骑的马累得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马背上颠簸一整夜,乔钰骨头缝里都透着酸。
但他还要赶回木兰县,以身作则,奔走在蝗灾第一线。
安抚民心,争取早日消灭蝗虫。
乔钰向县官借了马,一甩马鞭,疾驰出去。
乔钰先回了府城,交代高同知处理好府衙一应公务,囫囵用了早饭,一刻不曾停歇,火急火燎地赶往木兰县。
高同知目送知府大人离开,捋须感叹:“咱们这位乔大人,真真是拿命去拼。”
曲通判斜睨他:“正因为知府大人有股拼劲儿,他才能以十六岁的年纪坐上四品官职位。”
高同知噎了下,扭头就走。
想他不惑之年,才只是个五品同知,不免脸红耳热,臊得慌。
“自古功名属少年,高某还是做好分内之事罢......”
乔钰回到木兰县,秦进还在带领衙役为百姓分发粮食,府兵、县兵正在不厌其烦地为百姓讲解灭蝗之法,并亲自示范。
有百姓对着庄稼绝望哭嚎,也有百姓在府兵和县兵的鼓励和引导之下振作起来,纷纷加入到灭虫队伍之中,与万恶的蝗虫展开斗争。
乔钰只充当一个过路人,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县衙。
留守后方的秦永迎上来:“公子,先前秦进过来,说是粮食恐怕不够。”
“府城的官仓不够,就去周边县城借粮,等朝廷的赈灾粮食到了,再还给他们便是。”
秦永应是,去给秦进传话了。
乔钰忙碌之余,想到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的奏折,还想到重伤昏厥的商承策。
不知赈灾银粮何时能到。
不知商承策如何了。
按理说,临别前夕乔钰再三提醒,商承策当慎之又慎,哪怕禁军全军覆灭,他也要想法子保全自己才是。
比起商承策遇刺重伤,乔钰更倾向于这是他的计谋。
毕竟池州案中最关键的一环,乃是军械所副总管,当朝左相的三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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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州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千里之外的京城也不太平。
楚王遇刺,重伤昏迷数日,前两天才醒来。
兴平帝因为池州案、前朝余孽还有楚王遇刺案焦头烂额,今日早朝上,百官再次请立储君。
“东宫太子之位空悬,还请陛下早立储君,以安国祚啊!”
放眼望去,劝说他早立储君的,大半是左相一派的官员。
兴平帝烦不胜烦,留下一句“此事容后再议”,便拂袖而去。
“退朝——”
兴平帝回到御书房,暗卫早已等候多时。
“属下奉旨调查刺客来历,发现刺客并非来自同一拨人马。”
“其中三次是前朝余孽,剩下七次皆为徐氏培养出来的死士。”
兴平帝眼皮垂下:“证据呢?”
暗卫呈上证据,兴平帝面无表情地翻看。
“苏春来。”
“奴才在。”
“徐敬山入狱已有半月,徐敬廷可曾探监?”
“回陛下,不曾。”
“除政务之外,他可曾来找过朕?”
“回陛下,不曾。”
“砰!”
价值连城的砚台砸到地上,摔得粉碎。
苏公公、暗卫跪下,噤t若寒蝉。
御书房内的空气凝固,令人无比窒息。
直到殿外内侍通传:“陛下,楚王求见。”
兴平帝饮一口凉茶,平息火气:“让他进来。”
暗卫悄无声息地退下。
不多时,楚王入内。
商承策面容苍白,不见一丝血色,不时轻咳两声,眉头轻蹙,瞧着不是很舒服。
“儿臣见过父皇,给父皇请安。”
膝盖刚弯下,就被兴平帝示意苏公公托住。
“你大病未愈,不在王府好好养伤,进宫来作甚?”兴平帝擡了下手,“来人,赐座。”
商承策谢恩,缓缓落座,温声道:“儿臣昏迷的这些日子,听闻父皇为儿臣开了私库,派人送来许多名贵药材,更是将大晋陛下送给父皇的寿礼中的两百年人参给了儿臣,儿臣铭感五内,今日身体见好,便迫不及待入宫谢恩。”
兴平帝擡头,对上嫡长子满是孺慕的双眼,心思一动:“醒来就好,二百年的人参再名贵,哪有朕的儿子重要?”
商承策是他的儿子,性命垂危之际,他无法坐视不理。
更何况,老大若是死了,还有谁能制衡老二?
惠妃所出的老五?
那孩子被惠妃养得胸无大志,显然不可能。
或许在几年前,譬如兴平二年,老大落水失踪两月之久的那次,他与徐氏琴瑟和鸣,老二老三老四乖顺懂事,徐敬廷唯他马首是瞻,老大的死顶多让他伤心几日,时间一长也就忘了。
可是现在不行。
因为他与徐氏离心,与徐敬廷生出嫌隙,老二更是野心勃勃,对东宫储君之位虎视眈眈。
老大必须活着。
想到暗卫交上来的证据,兴平帝眼神微暗:“你可知刺杀你的是什么人?”
商承策不假思索道:“前朝余孽。”
兴平帝问:“没了?”
商承策沉默须臾,小心翼翼开口:“可是......徐相?”
兴平帝眯眼:“可有依据?”
商承策苦笑:“儿臣此番前往池州府,查出徐副总管的罪证,回京途中是杀人灭口,毁尸灭迹的最佳时机,不是吗?”
兴平帝神情莫测,让苏公公把所谓的证据给他,眼中带着试探,目光如炬:“这证据是在刺客身上发现的,不过朕觉得这证据太过巧合,像是有人精心安排。”
商承策愕然得睁大双眼,眼里满是难以置信:“父皇,莫非您觉得是我......”
兴平帝没有说话。
商承策情绪激动,捂着胸口连连咳嗽,脸色苍白,面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父皇......咳咳......您怎能这样想儿臣?徐相乃国之栋梁,他有功于大商......咳咳——”
商承策只觉喉头一阵腥甜,当场口吐鲜血。
殷红刺痛了兴平帝的眼。
“王爷!”
苏公公惊呼,作势要搀扶商承策。
商承策挡下他的手,双眼泛红,声音哽咽:“父皇,您以前那般偏爱二弟,儿臣羡慕,嫉妒,却从未有过害人之心。如今您待儿臣掏心掏肺,将最好的一切给了儿臣,儿臣便已心满意足,此生无憾,只想做好分内之事,为父皇分忧,又何必做那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阴损之事?”
兴平帝想到太医所言,楚王伤及根本,恐有碍寿数。
若证据与老大有关,若老大惦记他屁股底下的龙椅,又怎会以自身性命为代价,去陷害徐氏一族?
商承策咳出一口血,俯伏跪地,颤声道:“父皇,儿臣绝无此心呐!”
言罢,晕得不省人事。
兴平帝狠狠攥两下拳头,压下心虚与焦急:“愣着作甚?还不快将楚王送去偏殿,请方太医过来!”
商承策重伤期间,他的一应治疗都是方太医负责。
让他过来,方便对症下药。
苏公公忙叫来内侍,将商承策送去偏殿,又去请太医。
这厢方太医赶到御书房,向兴平帝行礼后去了偏殿,便有内侍通传,说是左相跪在御书房外,正脱冠请罪。
“微臣治家无方,竟不知微臣三弟借职务之便盗卖军械,更不知与之狼狈为奸的官员将军械卖给了前朝余孽,事败后竟派人沿途刺杀楚王,妄图毁尸灭迹......”
“微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兴平帝厌极了徐敬廷为首的徐氏一族,包括徐皇后以及带有徐氏血脉的老二老三老四。
有徐敬廷这样野心勃勃的外祖,老二觊觎东宫,觊觎他的皇位最正常不过。
都是因为徐敬廷。
想到徐敬廷手中的滔天权势,想到退避三舍的憋屈,兴平帝愈发想念发妻。
早知今日,就该听了她的劝说。
“陛下,微臣有罪,请您责罚!”
兴平帝冷笑,徐敬山盗卖数万件军械,挣的金山银山难不成都进了自个儿的口袋?
兴平帝压根不在乎死士究竟是徐敬山派出还是徐敬廷派出,他只知道,这是打压徐氏嚣张气焰的最佳时机。
若非池州案,若非乔爱卿,徐敬廷哪有今日?
兴平帝没有见徐敬廷,暗暗给乔钰记了一功,对苏公公道:“去请阮嫔过来。”
苏公公领命而去。
半个时辰后,徐敬廷依旧跪在御书房外。
偏殿里,商承策“悠悠转醒”。
方太医上前:“王爷,陛下并未起疑。”
商承策微微颔首:“多谢方太医。”
方太医摇头,拎着药箱离开。
商承策听着殿外徐敬廷的声音,嘴角勾起一抹快意的笑。
“风水轮流转,也该轮到你们了。”
六年。
母亲去世已经六年了。
这六年里,商承策一直在等。
等兴平帝对徐氏的耐心告罄,等徐氏自食恶果。
兴平七年,春狩案之后,君臣二人渐生嫌隙。
兴平八年,池州案发生后,池州府知府供出徐敬山,商承策就知道,他苦等多年的机会终于到来。
正应了钰弟的提醒,回京途中,他遇到近十次刺杀。
刺客或许是大元余孽,或许是徐氏派来的,商承策并未深究。
他只是在抵达京城的前夜,“不慎”受伤,又“不慎”将徐氏派出死士刺杀他的证据留在客栈里。
——商承策经历多次刺杀,对徐氏死士最了解不过。
之后半月,商承策都在假装昏迷。
是的,假装。
他的伤势并不重,只是皮外伤。
方太医曾受过梁氏的恩惠,遂故意夸大商承策的伤势,还告知兴平帝楚王伤及根本。
兴平帝信以为真,送来许多名贵药材,并派遣暗卫调查商承策遇刺一事。
商承策得知客栈的证据被暗卫取走,从昏迷中醒来,入宫谢恩。
果然,兴平帝怀疑他了。
但是商承策丝毫不惧。
钰弟曾说,在宠妾灭妻、偏爱庶子的父亲面前,他可以适当示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他成功了。
想到“吐血晕厥”前,兴平帝脸上一闪而逝的愧疚,商承策觉得这场戏值了。
商承策起身,走出偏殿。
徐敬廷跪在御书房外,汗水打湿官袍,狼狈窘迫。
苏公公出来,对徐敬廷道:“陛下说,既然徐大人执意如此,陛下便成全了徐大人。即日起,由何大人接手大人您手中的一应政务,您可安心归家反省了。”
归家反省,却无截止日期。
如此一来,重回朝堂之日可谓遥遥无期。
徐敬廷一颗心沉到谷底。
商承策嘴角勾起隐晦的笑意。
好一招以退为进。
可惜他低估了兴平帝的绝情。
原以为可以弃车保帅,谁料连自个儿的前程官位都搭了进去。
苏公公正要转身进去,见到偏殿门口的商承策,忙不叠迎上去:“呦,王爷您醒了?王爷现在感觉如何?陛下可是念叨了许久,生怕您有个什么好歹呢。”
商承策咳嗽两声,笑容苍白无力:“无妨,还请苏公公为本王通传......”
话未说完,御书房走出一名容貌娇美,广袖高髻的年轻女子。
仅一眼,商承策便怔住了。
“咳——”
苏公公轻咳,商承策回神,退至一旁。
“恭送阮嫔娘娘。”苏公公送走了阮嫔,又对商承策道,“王爷稍等,奴才这就为您通传。”
“不必了,本王身有不适,以免将病气传给父皇,还是不见为好。”商承策若无其事地笑,“还请苏公公代为转达,方才儿臣冲撞了父皇,择日病愈,再入宫向父皇赔罪。”
说罢,商承策一拱手,越过徐敬廷,转身离去。
商承策拾级而下,低垂的眼中,是冰冷彻骨的厌恶。
真恶心啊。
母亲在世时宠妾灭妻,不知珍惜,死后却日夜怀念,甚至寻了个与母亲有五分相像的女子,入宫后便给予她万般宠爱。
阮嫔。
她有什么资格以母亲的名作为封号?t
商承策胸口破了个大洞,暴风骤风灌进去,破风箱似的,呼啦呼啦吹个不停。
太恶心了。
这皇宫里所有的人。
包括迎面走来的商承胤,他的好二弟。
想必商承胤已经知道徐敬廷在御书房外脱冠请罪的消息,这才匆匆进宫,想要为徐敬廷求情。
可惜啊,太迟了。
“二弟是赶着去见徐相吗?父皇让徐相归家反省,二弟在此稍等片刻,便可等到徐相了。”
“什么?归家反省?!”
“徐相脱冠请罪,再三请求父皇严惩,父皇无法,只得让他归家反省了。”
商承胤看着面前笑容温润的罪魁祸首,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
如果不是商承策,徐氏也不会遭此大难。
都怪他。
要是他死了就好了。
“二皇子,您这是要做什么?”
在禁军的高喝声中,商承胤抽出禁军的佩刀,刺向商承策。
“你去死吧!”
......
死是不可能死的。
商承策闪躲及时,又有禁军出手阻拦,商承胤一刀劈了个空,旋即被夺了佩刀,带到御前。
看着一脸余惊未定,却依旧风度翩翩的嫡长子,以及满脸憎恨,恨不能生啖其肉生饮其血的商承胤,兴平帝是从未有过的疲惫。
他为何会觉得,老二是储君的不二人选?
当天,一道圣旨送往二皇子府,训诫二皇子不敬兄长,罚禁足两月。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大抵便是如此了。
五日后,又一道圣旨昭告天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长子商承策天意所属,兹恪遵初诏,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布告天下,咸使闻知。”【1】
兴平八年六月,兴平帝立储。
楚王商承策入主东宫,为大商第一位皇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