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3章 083（1/2）
第083章 083
木兰县, 县衙。
县丞与主簿在大堂来回踱步，焦急慌乱溢于言表。
“怎么还没回来？”
“该死的贱民，早在他们第一回闹事的时候, 就该直接敲断他们的腿！”
逃出城的平安村村民是最早闹事的一批人。
彼时县丞和主簿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只派了县兵前去镇压, 后来闹事的人越来越多，每天都有人试图逃出城, 向外求助，他们才抓了一批人下狱。
一番杀鸡儆猴, 县衙很是清净了几日。
谁承想, 清净只是表面, 那些贱民从未死心, 一直在暗中谋划出逃。
昨夜, 平安村及周边几个村的村民集体闹事，县丞不得不派出大半县兵前往镇压。
平安村二十名村民趁守备松懈，钻狗洞逃出县城。
他们没逃多远就被守城的县兵发现，县兵策马追捕，至今未有消息。
主簿莫名有些不安：“不会出什么事吧？”
县丞仍持着乐观态度：“怕什么，你以为他们能逃到府城, 见到姓乔的？”
木兰县到府城, 步行需要五多个时辰。
又有县兵策马追捕，怕是还没到府城, 就被捉回来了。
主簿稍稍放心, 呷一口大红袍：“蝗虫这东西，吃饱了自会离去, 到时候发点粮食下去，打一棍子给个枣, 堵上他们的嘴，这事儿也就翻篇了。”
县丞没说话，显然也赞同主簿的说法。
蝗群遮天蔽日，所到之处寸草不留，那些在地里刨食的都对蝗虫束手无策，他们又能有什么法子？
官仓里还剩些已经发霉的粮食，正好处理了，留着也是占地方。
县丞算盘打得啪啪响，看了眼日头，正打算派人出城查探，门外传来脚步声。
县丞先入为主，以为是县兵捉了太平村村民回来，狞笑道：“本官言出必行，这次定要敲断他们的腿，以儆效尤！”
若人人都钻狗洞逃出去，木兰县岂不乱了套？
最为严重的后果，便是他们费尽心思隐瞒的蝗灾被捅到府城，那位手段雷厉风行，眼里最是容不得沙子的年轻知府面前。
思及上司的下场，县丞毫不怀疑，等待他的将会是断头台上冰冷的铡刀。
想到木兰县县令被禁军抓走时，官帽脱落，衣衫凌乱地大呼小叫的狼狈模样，县丞和主簿齐齐打了个寒颤。
“严大人所言极是。”主簿附和，“来人，给本官摁住他们，就在这里敲断他们的腿，然后扔进牢房里，关他们一个月再放出去！”
等到那时，这群贱民身上的刺早被磨没了，蝗灾差不多也该结束了。
几名衙役冲向门口，留下的几人手持杀威棒，兴奋地摩拳擦掌。
只待同僚将贱民摁倒在地，他们便用这杀威棒敲断他们的腿。
那声音，应当与赌坊里摇骰子的脆响不相上下。
谁料，竟有意外发生——
“啊！”
数道惨叫同时响起，领命而出的衙役如流星般倒飞出去，健硕的身体撞到墙上，被杀威棒砸了满头满身，痛呼叠起。
县丞、主簿及衙役同时变了脸色。
“怎么回事？”
“大胆刁民，胆敢大闹县衙，当心本官摘了你们的脑袋！”
县丞一拍惊堂木，厉声斥道。
“听说你们要打断本官的腿，让本官住一个月的牢房，还要摘了本官的脑袋？”
本官？
县丞和主簿对视，心底涌起不祥的预感。
两人快步上前，欲一探究竟。
这种预感，在身着深绯色官袍的年轻官员阔步走进大堂的那一刻，终于得到验证。
深绯色。
尚未及冠。
面如冠玉，俊美无俦。
每一项特征，都与府城那位新上任不久的知府大人完美对上了。
乔钰来势汹汹，黑眸中酝酿着风雨欲来的怒火，身后是腰粗膀圆，手持佩刀的府兵。
“本官问你们话，都哑巴了？”
这一声，成功召回县丞和主簿飞到九天云霄的神志。
看着近在咫尺，眯着眼眸似笑非笑的乔知府，两人魂飞胆裂，踉跄后退，一退再退，直至退无可退，才两条腿一团，“砰”地跪在地砖上。
“知、知府大人。”
“下官不知知府大人大驾光临，还请大人恕罪。”
乔钰懒得同他们废话：“本官不想重复第三遍，嗯？”
县丞抖如糠筛，汗如雨下，好似落水狗瑟瑟俯伏在地：“回、回大人的话，下官说的那、那些话并非针对大人您，而是......而是......”
主簿灵机一动：“昨日几名犯人连夜潜逃，下官派县兵追捕。大人有所不知，这几人手里有好多条人命，下官担心他们逃狱后再次作案，一时气不过，这才说了那些话。”
县丞点头附和：“是是是，正如刘大人所言，下官是在说犯人，您就算给下官一百个胆子，下官也不敢冒犯大人您啊！”
乔钰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句，将受尽蝗灾之苦，冒死前往府城求助的百姓比作杀人犯，想到来时路上黑压压的蝗群，以及被蝗虫啃食得分毫不剩的庄稼，怒极反笑。
“呵。”
笑声在大堂回荡，讥诮而又森冷。
县丞和主簿后背冷汗涔涔，额头上的汗珠怎么擦都擦不完。
两股战战，满心忐忑。
知府大人为何突然来了木兰县？
莫非是那群贱民告状？
不可能，这才过去几个时辰，步行赶路再加上骑马来木兰县的时间，完全对不上。
县丞心下大安，笑道：“不知大人远道而来有何指教？可是上头下了新的任命，县令大人将要来了？”
乔钰嫌他聒噪，不容分说上前，两脚将人踹得四仰八叉摔倒，王八似的仰面朝天，半晌没能翻过身。
“大人？！”
县丞和主簿傻眼了，一旁的衙役更是瑟瑟发抖。
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何知府大人一言不合就动手？
“秦永秦进。”
“属下在。”
“将他们俩绑了，拖去审讯房，本官倒要仔细瞧瞧，他们究竟长了几个胆子，竟敢隐瞒蝗灾不报，无故残杀百姓。”
“是！”
“轰隆——”
惊雷当头劈下，将两人劈得外焦里嫩，魂飞魄散。
他、他怎么知道蝗灾的事情？
莫非是那群贱民？
县兵都是干什么吃的？
居然让贱民告到府城去了？
秦永秦进上前，一手拎一个，来到县衙牢狱中的审讯房，将人绑在刑架上。
县丞和主簿又惊又恐，不停地挣扎，叠声求饶。
“大人，下官知错，下官知道错了，求您饶下官一命吧！”
“蝗虫凶猛，捉不住烧不光，下官实在没法子了，才会出此下策啊！”
乔钰往交椅上一坐，身体后靠：“秦永秦进，每人三十鞭。”
“是！”
手指粗细的鞭子带着倒刺，蘸了盐水，照着两名县官的胸口抽下去。
“啊！”
伴随惨烈的叫声，青色官袍破裂，皮开肉绽，鲜血洇湿衣料。
任两人如何求饶哭喊，秦永秦进手上稳稳当当，不间断地抽了他们三十鞭子。
乔钰右手轻搭在左手腕上，无视弥漫在空气中的难闻气味：“说吧，为何隐瞒不报？”
县丞和主簿的胸膛已经没一块好肉，气息奄奄地吊在刑架上，脑袋埋在胸口，出气多进气少。
乔钰微擡下颌，狱卒战战兢兢端来冷水，兜头泼下。
两人浑身颤抖，呢喃呓语。
“饶命！”
“下官知错！”
乔钰啧声，两人如梦初醒，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主簿先县丞一步，竹筒倒豆子：“因为官仓里粮食都被县令大人和和县丞大人盗卖光了，只剩下前两年已经发霉的粮食。”
“要是将此事上报府城，知府大人您要求县衙放粮，盗卖官粮一事暴露，肯定要步县令大人的后尘，所以县丞大人才瞒下木兰县蝗灾的事情......”
话未说完，就被县丞呸了一脸唾沫星子。
“什么叫县令大人和我盗卖官粮？你难道不知情？难道不曾参与进来，不曾拿着盗卖官粮得来的钱吃喝玩乐？”
主簿狡辩：“我是被迫无奈。”
县丞又呸他一脸：“贱人！”
主簿梗着脖子：“我若拒绝与你们同流合污，还能有活路吗？”
县丞继续呸：“贱人！”
乔钰：“......”
秦永秦进：“......”
“关起来。”
解决了蝗灾，再腾出手解决他们。
“是。”
......
乔钰走出审讯房，深吸一口气平息怒火，有条不紊地下达指令。
“秦永，你去县衙官仓，统计一下还有多少t可用的粮食。”
“秦进，你带十名府兵去刘怀远和燕炳春家，把他们家的粮食都搬来县衙。”
没道理贪官污吏吃香喝辣，百姓却食不果腹。
至于刘家和燕家其他人......
既享受了盗卖官粮带来的好处，就该受到惩罚。
姑且饿上几顿，醒醒脑子。
秦永秦进：“是，属下这就去！”
说话间，乔钰来到大堂。
县衙门外，一百府兵巍然屹立，气势凛然，惹来无数百姓围观，指指点点，议论不休。
这些人多半家境富足，即便蝗灾肆虐，也不会饿肚子，所以才有闲心看热闹。
乔钰不管他们，继续下达指令。
“十名府兵为一队，分别前往木兰县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查探情况。”
“十人赶回府城，运送官粮至此，途中如有山贼作乱，一律格杀勿论。”
“......”
“对了，记得探访木兰县周边各县的情况，蝗灾这样严重，极有可能已经往四周蔓延了。”
木兰县官员隐而不报，蝗灾持续两旬之久，乔钰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饿殍遍地，哀鸿遍野。
不会比这更差了。
“暂时就这些，快去快回。”
“是！”
府兵领命而去，乔钰也回到大堂，提笔拟写奏折。
木兰县突发蝗灾，且有蔓延周边的可能，须得将此事上报朝廷。
一旦蝗灾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仅凭官仓里的粮食可不够，还需要朝廷送来赈灾银粮，展开漫长的灾后重建。
乔钰拟好奏折，秦永过来。
“公子，官仓里只剩下发霉的粮食了。”
发霉的粮食于身体有害，燕炳春这些人当真是不给百姓留一点活路啊！
紧接着，秦进也将燕、刘两家的存粮搬进官仓。
两家的老人不甘心自家粮食被充公，拄着拐杖站在县衙门外，又哭又嚎，让乔钰把粮食还回来。
乔钰得知后，废话不多说，直接让衙役把他们送去牢狱，并扬言争取让他们全家早日团聚。
原本拄着拐还要人搀扶的老翁老妪脸色瞬变，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下午，派往木兰县各地的府兵陆续回来。
情况非常不理想。
在县官的隐瞒纵容之下，蝗虫泛滥成灾，不仅将地里的庄稼毁得彻底，许多人家的粮仓也惨遭袭击。
“粮仓内一粒谷子不剩，便只能以野菜、树皮为食，更有甚者，吃观音土胀肚而死。”
府兵言辞激昂，尽是对百姓的不忍与同情，以及对木兰县官员的憎恨。
他没说的是，吃观音土胀肚而死的是个五岁大的孩子。
他什么都不知道，只不停地喊肚子疼。
府兵带他去看大夫，跑到半路人就没了。
怀中小小的身体逐渐冰冷僵硬，府兵差点疯了，跪地痛哭。
他想，他这辈子都忘不了这一天，以及死在他怀里的孩子。
府兵哑声道：“蝗虫太多了，比人还多，地里的庄稼一点不剩，家里的存粮也没了。”
“此外，周边县城也陆续出现蝗虫。”
大堂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人眼眶发红，喉咙发涩，难受到了极点。
乔钰面色冷硬，下颌紧绷：“秦永，府城的官粮可送来了？”
秦永点头称是。
“很好，秦永你将这封奏折发往京城。”乔钰递出奏折，“秦进，你安排木兰县衙役为百姓分发官粮，一定要快。”
秦永秦进领命而去。
乔钰又叫来木兰县的县尉。
粮食到位，灭蝗虫的措施也得跟上。
县尉不曾与木兰县前任县令等人同流合污，乔钰便将灭蝗虫的差事交给他。
“本官没记错的话，木兰县共有六百县兵，县城内留一百人，余下五百人前往治下五个镇，宣传以及帮助百姓灭杀蝗虫。”
“这是本官目前想到的灭虫之法，孙大人可还有其他的有效方法？”
县尉接过宣纸，逐字逐句地浏览。
方法一，鸡鸭鸟生物防虫。
鸡鸭鸟皆以蝗虫为食，一只鸡一天可以吃下一二百只蝗虫。
鸡鸭鸟齐心协力，吃掉的蝗虫是一笔非常可观的数量。
方法二，驱虫药。
某些植物具有驱虫功效，譬如艾草。
当年乔钰八月参加科举，为了防止蚊虫叮咬，可是随身携带了两小瓶艾草水。
方法三，灭杀虫卵。
蝗虫的繁殖能力堪称恐怖，找到蝗虫产卵的地方，用杀虫药杀死虫卵，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减少新生蝗虫的数量。
方法四，壕堑掩埋及篝火诱杀。
前者即设下陷阱，引诱蝗虫进入，再迅速将其掩埋。
至于后者，蝗虫喜光亮，可以用明火引诱，待蝗虫靠近，再将其烧死。
“......篝火诱杀配合壕堑掩埋，效果极佳。”
乔钰详细讲解了几种灭蝗之法，他还惦记着周边县城初有端倪的蝗灾，起身道：“尽快安排下去，若是让本官发现有人阳奉阴违，糊弄了事，可别怪本官不留情面。”
县尉神色一凛，义正词严道：“大人放下，下官绝不放过任何阻碍治虫灭虫的人，定严惩不贷！”
县尉退下，待秦永送出奏折回来，乔钰让他留在木兰县，连夜赶往周边各县。
事不宜迟，蝗灾需尽早防治。
早一日消灭蝗虫，百姓便可早一日减少损失。
这一夜，乔钰彻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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