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脉(1/2)
灵脉
“在台阶旁边发现了小二十八的鞋, 还有同上次一样的断手,鞋上有灵力残留……”
大玥手中举着被劈成两半的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那人连续两次潜入净方阁,这次甚至带走了小二十八, 而他竟分毫未觉, 这次已经不是失职这么简单苍白了。
他跪在常少祖身前,头埋得很低,常少祖视线在那截断手上扫过,却没有任何动怒的迹象, 面无表情道:“终于送上门来了。”
他擡手放在那劈开的鞋面上, 闭上了眼。
“轰隆——!”
闪电劈开夜幕,森冷的白光将室内照亮了一瞬, 常少祖猛然睁眼,望向后山山顶不知何时弥漫四起的大雾, 薄冰般的眸底一片风雨欲来的冷然。
“水旱沟, 发大水,淹死了一窝小老鼠……”
少年嘴里哼着押韵顿挫的调子,坐在树枝上轻松地摇晃着双腿,树枝称得上纤细,随着他动作如秋千般上下摇晃,似乎随时要断裂开。他的脚下, 是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突然,伴着一道破空之音,少年一偏头, 嘴唇夹住了那暗器,吐出, 是一片叶子。同时,从他右耳到嘴角浮现出一条浅浅的血痕,深红近黑的血珠滚落下来。
少年满不在乎擡袖一拂,划破了相却兴奋地扶着树干站了起来,回过头,急切地在黑洞洞的树林中探寻着,唤道:“哥哥?”
他话音方才落下,一股劲风裹挟着锋利的灵力,猛地朝他脆弱的颈部袭来。
几乎同时,少年脖颈骤然转了整整一圈,拧成一股可怕的麻绳。他仿佛全然未觉那灵力中杀意,眼中满是晶亮的光芒:“哥哥!”
可那光芒却在看到来人时,急剧黯淡下去,嘴角都紧抿着压了下来。
大玥未看清他做了什么,只觉脚上一重,整个人不受控制栽倒在断崖边缘。这一摔极狠,凸出的崖面给生生摔出了裂痕。
少年居高临下地睨着他,拢了拢身上过于宽大的白袍,皱起眉:“大人总是这么急性子,真是惹人烦……”
大玥擡起头,一眼就认出他身上衣服是常少祖的,还不是常少祖扔掉的那一批,而是常少祖穿了今日一整日,直到夜里才刚脱下来的那一件!这个小贼!
大玥气得瞪大了眼,刚欲起身,却发现身体像被黏在了地上,任他如何用力也挣脱不得:“你是谁?小二十八在哪?!”
少年轻巧的鸟儿似的落在地上,足尖点地,缓缓蹲下,两手托着脸蛋儿:“哥哥没有向你们提起过我吗?或者提起他有一个漂亮又可爱的弟弟?又或者是‘乙丑’?”
大玥刚欲讥讽,听到最后两个字,眼神蓦地一变,尽管仅有细微的一刹,依旧被少年捕捉到了。
他艳红的唇角勾起:“你知道我。”
“……”
少年似乎来了兴趣,手指挑起他的下巴,啧啧摇头:“看来你跟哥哥关系还不错,比那个小不点儿强多了,可惜年纪大了点,男人一旦超过十六岁,就变成只会生产粪便的废料了。”
大玥脸色有几分苍白:“小二十八在哪?”
“他就在你下一招会打中的地方,猜猜看?”
“……”
大玥脊背一紧,手中聚起的灵力如漏气的气球般消散,嘴唇防备地抿成一条线。
“哥哥没有跟你一起来吗?能不能拜托你告诉我哥哥在哪?我把信物放在了他门口,但是……他总是不理我,”少年收回向他身后眺望的视线,黑眸中是难掩的失落,他耸了耸肩,眉毛拱成了八字,苦恼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可再这样下去,见不到哥哥,父亲会生气的。”
“……”
大玥依旧没说话,态度称得上冷硬。
少年半晌等不来应声,阴恻恻地笑了声:“如果你不愿告诉我,那请你转告,父亲非常想念他,我也……非常非常非常非常想念哥哥,希望哥哥能同我一起回家一趟,毕竟若不是父亲,‘漂亮废物’大概就是他这辈子能得到的最由衷的赞美了。”
他探身往前,一字一顿,冰凉的气息拂过他耳侧:“我就在这里等着他,和他那名年幼的‘爱人’一起。”
爱人?
大玥闻言愣了一瞬,一股剧痛从下颌传到神经末梢,大力迫使他仰起头,看清断岩边沿上站着的人儿时,猝然睁大了眼。
小二十八!
小二十八看上去完好无损,只是眼神空茫茫盯着前方,似乎被控制住了灵识,半边脚掌已经探出了岩面,身子摇摇晃晃,风一吹就能掉进万丈深渊。
大玥掌心用力又松开,低声道:“我会替你转告师尊。”
“太好啦!你真是个好人!”
少年高兴地几乎要跳起来,他拍了拍手,大玥感到那股莫名的束缚消失不见,他慢腾腾站了起来,拍了拍弄脏的衣袖,转身往来时方向走。
大玥听到身后少年又哼起了押韵的打油诗,脚掌踩在地面,发出柔软细微的声响,树枝又是吱嘎一声——
大玥顿住脚步,猛然转身,一记灵刃以迅雷之势朝少年袭去,另一手迅速结印,一张保护罩化作一团白芒朝断岩射去。
少年拂袖一挥,那道霸道的灵力在劈到他身上时,化作了一片微风。
同时,那团白芒仿佛撞上了什么铜墙铁壁,在少年身后的苍蓝夜幕中,炸成了白色烟花。
“什么……!”
白芒的炸开仅有一瞬,大玥还是看清了阻隔的东西——那是几乎将小二十八全身围拢住的丝线,根根坚韧如铁,却比发丝还要细百倍,层层叠叠近乎透明。
无需摔下崖底,但凡小二十八往前迈出去半步,单凭人下坠的重量,就足够将他削成成百上千个肉块儿!利落得连骨头渣都不会有!
而就在他将灵刃挥向少年的瞬间,小二十八也迈出了一条腿!
好在此刻已经收了回去。
少年眸底分毫未有被偷袭的不悦,他欣赏着面前人眸中的震惊无措,舔了舔嘴角,轻快道:“不要试图伤害我,哪怕你害我掉了一根头发丝儿,他的‘爱人’也会毫不犹豫跳下去哦,要不要先猜猜他会被切成几块儿?我猜有……九百九十九块儿。”
大玥脊背紧绷成一条直线,意识到情况比预计中糟糕,右脚后退半步,藏在背后的手指飞速掐诀,还未施展,只觉手臂手掌连同手指都被紧缚着下坠,沉重无比——
“咚!”
大玥手臂砸在了地上,身子也摔下去,他费尽全身力气挣扎,扯动手臂的同时,草丛中传出悉悉索索的拖拽声响。
他刚欲细看,少年阴森森如毒蛇的嗓音从上方响起:“你该不会以为,偷袭了我两次,还能安然无恙地回去罢?”
他话音一落,几乎没有给他任何反应机会。
大玥听到一股极细微的破空之音。
糟糕!!
大玥意识到什么,猛然擡头,尖锐的银针针尖倒映在他紧缩的瞳孔之中,不断放大——
“叮!”
一枚叶片从侧方凭空射出,迅疾似电,锐利如刀,一击弹飞了即将刺入他眉心的银针。
少年眉心一挑,右手凭空一抓,指缝之中夹了十数根银针,刚要脱手甩出,目光却在触到那从密林暗处走出的孑然月白时,蓦地一亮。
树枝吱嘎一声响,少年噌地一下窜起,手指紧抓着粗粝的树皮:“哥哥!”
常少祖右手小幅度转了半遭,一股气流将地面落叶卷起,汇成一团,他右手轻轻一挥,无数叶片刀子似的射入草丛之中。
悉悉索索的虫蚁爬走声,伴着汁液爆开的脆响,大玥身上陡然一轻,迅速起身,同常少祖对视一眼后,几步退到暗处。
“噗呲——!”
常少祖一脚踩死巴掌大的硬壳蜘蛛,细长莹白的指尖拂开挡在额前的树叶,从晦暗处走出。
围绕在山间的雾气悄然散去,月光映照进他清浅的眸底,好似复上一层薄冰。
喜悦、愤怒、质疑、憎恨……少年紧紧盯着走出的人儿,眸底溢出阴沉复杂的情绪,指尖抠进树皮中,因太过用力而流出血来。
常少祖停在互相留有余地的安全距离,凤眸掀起,没有在少年身上停留一眼,而是越过他,径直望向上方岩层,一点儿弯都不打算绕:“把人放了。”
少年收回手,嘴角扬起:“我还担心哥哥找不到这里,或者是认不出我,每天绞尽脑汁地给哥哥留下线索,苦恼地一滴水一粒米都咽不进去,整日盼星星盼月亮,不过现在能再看到哥哥,也不枉我废这么大功夫……”
“放人。”
常少祖打断了他。
少年嘴角弧度一僵,继而扬得更高,眸中暗色也愈发浓郁:“这么久不见,哥哥也不问问我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当年玄冥仙君一把火烧了水旱沟,带你一走了之,把我扔进大火里,独自一人面对父亲……”
常少祖擡起一只手,那是他面对无聊的话题,打断并拒绝沟通的意思。
“……”
少年坐回树枝,右腿搭着左腿,抿了抿唇,笑着看他。
常少祖鞋尖碾着地上草叶,他这个习惯跟江了很像,或者该说是江了像他,代表着极度的不耐。
他脸上没什么变化,淡淡道:“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后悔。”
少年眉心一跳,眸中有一瞬的怔忪,竟不自觉前倾了身子。
紧接着,常少祖冷淡的声音,轻飘飘却一字不拉地落进他耳中,冰锥子似的刺人儿:“后悔走得太早,没有亲眼看着你们烧成灰。”
少年嘴角瞬间压了下来,方才散开的浓雾,再次聚拢起来,比方才还要浓密。
少年沉默良久,扔掉扣下的树皮,拍了拍手,故作无奈道:“这人虽是哥哥的人,可这人命攥在我手里,我捏死他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凭何哥哥叫我放,我便要放?不过……既然哥哥开口,我也不是不能答应,毕竟小时候哥哥帮过我那么多次……”
常少祖不想听他废话,又是一摆手:“什么条件。”
是他叫大玥先来探探底的,常少祖毫不怀疑少年已经猜到他确实是对这笼着小二十八的破网毫无办法,毕竟若他真有办法,也就不会亲自出面了。
分明处在极危险被动的位置,常少祖却神态自若,连心跳都没快一下。
“自断灵脉。”少年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又笑起来,下颌微擡:“如果哥哥当着我的面,自断灵脉,我定立即原原本本将人归还,一根汗毛都不会少,哥哥,你觉得呢?”
“我答应你。”
常少祖答应地干脆,眼睛都没眨一下,他又擡手指向上方崖层:“前提是,我要他先毫发无损地回到净方阁。”
大玥瞳孔一震:“师尊!”
灵气由灵脉炼入体内,随气而行,具结成丹,又通过灵脉凝聚为灵力。灵脉乃修行之基,断了灵脉,无异于一件衣裳有了布料和绳结,却少了连接的纽扣,哪怕绳结再结实,布料再精美,也无法为人所用,变为废料。
常少祖没有看他,大玥望着他挺拔如松的背影,最终抿紧了唇,只当这是权宜之策。
毕竟,没有哪个修行之人会拿自己的灵脉作交易,更何况是一位仙君的灵脉,哪怕交易的是一条命——修仙界最不稀罕的就是人命,还是个没什么用的小孩儿的命。
常少祖不是什么仁慈之辈,这笔帐没人比他算得更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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