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脉(2/2)
“哥哥答应地这么干脆,倒叫我心里没底,”少年皱起眉,露出苦恼的神情,翘起的小腿却暴露了他情绪的愉悦,他道:“我并非质疑哥哥信用,只是……父亲一直在看着我呢,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怕疼,不像哥哥……”
常少祖:“生死契。”
大玥:“!!!!”
大玥看他气定神闲的模样,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他看到常少祖灵刃往掌心一划,手腕翻转间,刺目的红芒越聚越多。
大玥瞳孔震动不止,想要阻止,上下唇张张合合却发不出声来。
生死契,顾名思义,契约双方以生命为代价立下最高誓言,食言者,受五马分尸之罚,魂飞魄散,死无葬身之地。
他相信师尊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可他十指依旧攥紧到发疼。
少年听到那三个字时,笑意也僵了一下,随后又捧腹大笑起来,他笑完擡手抿去眼角泪珠,轻盈一跃,一行擡手划破掌心,翻转着手腕绘出结契印记,一行不疾不徐朝常少祖走去。
“哥哥真是一点儿都没变,看不得旁人受苦,总是对自我牺牲抱有莫名的向往,善良得一塌糊涂,所以才会给自己招来一堆麻烦啊。”
常少祖冷淡地垂着眼:“你多虑了。”
两人染血的掌心撞在一起,浓黑与鲜红仿佛永不相容的油与水,混杂成斑驳的血珠。
“收拾你,还算不上麻烦。”
常少祖长睫微擡,薄冰般的眸底包含着冷笑,少年指节一动,攥住了他的手。滴答一声细响,血珠砸在草叶上的同时,一道花纹古老而繁杂的赤红灵阵自两人脚下,骤然铺开。
红芒几乎将整片浓雾都染成血红,密密麻麻的血线自两人脚踝缠绕而上,蚕茧般将两人包裹在一起,最终隐没进两人掌心的豁口,消失的无影无踪。
两手分开那刻,两人掌心均出现了一个火焰似的印记。
生死契已成。
少年舔去掌心沾染的鲜红,直勾勾盯着他,好似在看一盘摆到盘中的鲜肉,眼中的情绪变得炽热又□□,仿佛能将人生生烤化,连同骨头都嚼碎咽进嘴里。
他凑到他耳边:“哥哥你知不知道,你刚才那看狗屎一样的眼神,有多么勾人。”
“大概知道,”常少祖嫌恶地皱起眉,后退半步:“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另一个人是……”少年闻言略显诧异,他扭头看向上方崖层:“你的‘爱人’?”
常少祖:“我没有爱人。”
少年沉默半晌,眸中阴晴不定:“那哥哥还真的是……善良啊。”
常少祖下颌微擡,不置可否:“放人。”
少年眼睛盯着他,擡手打了个响指,只听得岩面上悉悉索索的声响,缠绕在小二十八身周的丝线一层又一层褪去,不一会儿,小二十八小小的身子一晃,几乎快要被风吹倒下去时,猛地一甩脑袋,清醒过来,后退了一大步。
小二十八左看右看,视线猛地同下方常少祖的对上,他心头一跳:“师——”
他话未说完,眼前闪过一道白影,一手捂住他的嘴,一手将他挟在腋下,他一擡头看到大师兄苍白的脸,还未弄明白发生了什么,转眼间就被带回到了净方阁。
“大师兄,我刚刚怎么了?师尊为什么……”
大玥面色冷硬,夜风寒凉,他额头却泌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他一行朝净方阁后的药池处走,一行吩咐道:“去师尊房间,拿传信笺来。”
“拿传信笺做什么?”
“快去!!”
小二十八几乎被这声低吼震住了,他从未见大师兄这么失态过,慌忙点头:“好,好……”
自断灵脉的痛苦不亚于自己拿钝刀硬生生把自己肚皮划开。
常少祖因承受不住巨大的痛苦,而微弯下腰,他手指攥着胸前衣襟,本就冷白的面庞苍白如雪,唯有嘴角溢出的一抹鲜红,如雪地中盛开的红梅,妖冶动人。
他深呼吸几口气,闭上眼又睁开,摊开掌心,看着上面印记灰烬般飘散,知道这是契约结束了,小二十八已经回到了净方阁。
少年缓步走来,眼底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光芒,动作却怜惜极了,他双手捧起他的脸:“疼吗哥哥,逍遥自在了四百多年,又变成凡人的滋味儿如何?你一下子适应不了也是难免,疼就忍忍,我也没有办法,毕竟你回家的路,这才刚刚开始啊。”
常少祖咽下喉头涌上的腥甜:“我说跟你回去了?”
少年微愣,随即扑哧一笑,他指腹轻轻拂去他嘴角的血:“你灵脉尽断,现在就是个废人,弱得就跟刚出生的小婴儿似的,我动动指头就能把你碾死几百次……哥哥,何必自讨苦吃呢?”
“我说过了。”
一股大力紧紧箍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拽离他的脸颊,少年笑意渐渐消失,对上常少祖讥诮的眼神,那凉薄如冰的眸中,透着浓浓的鄙夷:“收拾你,还算不上麻烦。”
“咚——!!”
他话音落下那刻,甚至未看清动作,少年细瘦的身躯如石子般被猛掷向后,一棵棵树木被巨大的冲力,拦腰撞断,转瞬间已有百丈,一声轰然巨响,少年后背撞上厚重的山石,石面如蛛网般裂开,沙石横飞,尘土漫天。
少年四肢木头般僵硬地撑起身体,刺出皮肉的断骨眨眼间愈合如初,他活动着手腕和脖颈,嘴角挑起,眼神阴寒幽深得可怕:“看来哥哥还是要吃点儿苦头,才肯乖乖听话啊。”
目光捕捉到那道紧追而来的白影,少年五指勾起,轻轻一拉,围绕着他的密林之间,立即铺开层层蛛网,锋锐如刀。
常少祖脸色丝毫未变,他身形灵活如游鱼,衣袂翻飞间避开所有丝线,速度未减分毫,如离弦之间,直取少年要害。
少年一躲未躲,一手藏在背后,五指张开,掌心暗红光芒越聚越多,在常少祖距离自己不到一丈时,掌心猛地一握,刺目红芒溢出指缝。
同时,一只铺天举手猛然钻出地面,五指直插入云霄,根根燃烧着磅礴大火,铁柱般将白影笼罩于内,用力一握。力道之大,散出的冲力硬生生将方圆一里的大树悉数摧毁折断,齐齐向后倾倒,地面都在簌簌发抖。
少年望着空荡的四周,轻笑着叹息:“哥哥这是何苦……”
他摊开手,巨掌也随之缓缓打开,待看清掌中之物时,少年话音陡然一顿。
里面只一件烧焦的白袍,哪有常少祖的影子?
下一瞬,一股寒气从背后传来,常少祖突然出现在他身后,掌心按住了他的肩膀,在少年曲肘袭来时,铁钳般的大手握住他的手臂,狠狠一拧。
血淋淋的右臂甩飞出去,喷溅的黑血在空中抛洒出弧形,滴落在草叶上,叫嫩绿变为枯黄。
少年脸色微变,全然不顾流血的断面,擡掌朝常少祖脖颈袭去。两道白影缠斗在一起,短短几息之间已过了上百回合,少年招式迅疾如电,招招奔人要害,地面被他砸出一个又一个深坑,却连常少祖半块儿衣角都抓不住。
又是一招落空,地面被抓出三道深深的沟壑,少年眼尾瞥见身后白影,挑眉轻叹:“真是,快得惊人……”
少年擡手一挥,一道结界限制住常少祖闪避的范围,他停下了攻击,直起身子,与常少祖相对而立:“猫捉老鼠的游戏哥哥是玩儿上瘾了?接下来我可要动真格了,倘若不小心伤着哥哥,先在这儿赔罪了。”
“不用赔罪,”常少祖垂着眼皮,拂去衣摆上沾染的尘土,居高临下的视线中,是久居上位的轻蔑:“因为你真的太弱了。”
少年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嘴角咧开巨大的弧度:“哥哥不妨试试这招。”
他右肩的断面突然生出一条长臂,又胖又肿,有他大腿般粗,看上去极不协调。他右手掌心缓缓聚起磅礴灵力,汇成树冠大小的巨球,还在不断变大。狂风四起,沙石飞叶划在人身上脸上,刀割般疼。
他布下了限制结界,常少祖没有灵力,不可能破开结界,他这次根本躲不了。只要他一松手,铺天盖地的灵力足以将结界内所有事物,瞬间轰成齑粉。
少年足尖一点,骤然朝面前人轰去。
常少祖一躲未躲,在少年将巨球挥来时,擡掌稳稳迎上。
“轰——!!”
汹涌的灵力轰然炸开,树木摧折,地面塌陷,轰出百丈之远的发射状深坑,天地恍然间亮如白昼。
“什么?!”
白光散去,少年瞳孔骤然一缩。
常少祖完好无损地站在他面前,庞大的冲力吹散了他的长发,瀑布般倾泻下来,在狂风中飞舞,衣袍猎猎作响。
两人掌心相对之处,仿佛形成了一层坚不可摧的透明屏障,所有攻击绕过他,悉数往后。
“怎么可能?你灵脉已经全断了,为什么还能……”
难道他灵脉还在?不,不可能,生死契是凌驾于生命之上的绝对法则,没有人能越过它……他是怎么做到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常少祖喉结微滚,没有回答他。少年瞳孔剧烈震动,他近乎发狂般聚起一个又一个灵球,出拳的速度快到只剩下残影。
结界方才已被打破,常少祖没有跟他硬碰硬,飞快躲闪,速度却比方才满了不少,少年看出他的力不从心,一行在后面追着他,一行另一手伸进袖子里,往前远远一洒!
竟是十数条扭曲蠕动的毛毛虫!
一只落在了他的肩头,常少祖脊背瞬间僵硬成木板,瞳孔骤然缩成针尖般大小,浑身汗毛炸起,脚步不受控制往后一退。
这一退,正好撞上少年攻击袭来的方向。
常少祖却浑身冻住了般,兀自看着不断放大的灵球,和少年直冲而来的利爪,一躲不躲。
千钧一发之际,一条结实有力的长臂突然横出,箍住常少祖的腰肢,往上飞快一捞!灵球贴面而过,险些烧到他的眉毛!
“你他妈傻站着干什么!不知道躲吗!!”
江不宜狠狠瞪着他,竟不自觉出了满身的冷汗。他想起方才那幕就后怕,倘若他再晚来那么一小会儿,常少祖现在脑袋都要开花了!
江不宜手臂一松,想让他站在脚下长剑上,常少祖却灵活地像个泥鳅,手臂环着他的脖颈,小腿直接盘在了他的腰上。
常少祖唯一一次挨了骂却没刺儿回去,他浑身都在发抖,惊慌无措地望着他,两手死死抓着他的衣领,指节都泛起青白:“虫!我身上!虫子!”
江不宜这么些辈子,还是头一遭见常少祖露出这样的神情,眼珠湿漉漉的,受惊的小鹿般。
他被常少祖指甲挠到脖子,才回过神来,从他肩膀上捏下了一条胖乎乎绿油油的毛毛虫。
常少祖只看了一眼,就迅速撇过头去,抓得更紧:“快弄死!”
江不宜干脆将虫子烧成灰,一扬手:“弄死了。”
“我,我头发,身上……”
江不宜摸索着他的头发和衣服,又上下打量一遍,拍了拍他那双快要把他搂到窒息的胳膊:“行了行了,没有了,就这一只。”
常少祖这才松开手,皱着眉头不停左看右看,十分不安。
江不宜纳闷:“你怕这种小虫子?”
常少祖好似这才看到他,先是一愣,才道:“我……”
“哥哥。”
清脆温和的声音从下方传来,两人齐齐扭头,朝少年看去,江不宜只略微扫一眼周遭情形,便已将敌我干系猜了个大概,唯一让他感到不确定的是常少祖。
因为他从表面看起来,除了脸色难看一点儿,好像并没有什么大碍。
江不宜轻飘飘睨了底下人一眼,哼笑一声,又微微歪头凑近了常少祖,他故意拉长音调,讥讽道:“哪儿来的贱种,在这儿跟你称兄道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