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1/2)
真相
常少祖表情有一瞬的空白。
江了急得恨不得从识海中跳出来:[你在胡说什么啊?我没事!我只要休息一会儿又能活蹦乱跳了!你快告诉师尊啊!!]
常少祖吞咽了一下, 耸兀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垂下了眼,声音干哑:“……怎么可能?”
“束尘仙君神机妙算, 难道不是早就料到了?”
江不宜唇角讥讽的弧度越扬越高,眼珠血丝仿佛蜘蛛织出的血网。
他深吸一口气, 动作不疾不徐地整理着衣襟, 仿若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在那种情况下,你料到他会灵力耗尽被凶兽环伺,你也料到我会抢占这副躯壳,不会让它沦为凶兽牙祭……是我是他, 对你来说有什么所谓?常少祖, 你在乎的只有这个躯壳,只有你自己会不会死而已。”
江了听不懂也不想听他的话, 他干净的眸底被常少祖指尖滴落的血染红,心急如焚地大吼:[你他妈到底在说什么!你没看到师尊身上在流血吗???]
常少祖意外地没有被激怒, 他眼底空茫茫一片, 脊背颓然往后,倚靠在冰凉潮湿的洞壁上。
“哐当”一声闷响,断水剑脱手掉落在地,暗红如扭曲的蛇爬上洁白的剑身。
常少祖擡手捂住了眼:“江了不一样。”
遮住的眼前一片漆黑,可过去十年的相处走马灯般映入他眼帘,常少祖头一次看江了看得这么清楚。
有一次他听到弟子议论他的过去, 他早听过无数遍,压根没当回事,刚要离去时, 议论声中冒出一句极不和谐的稚嫩童声:“你们证据呢!”
常少祖停下,看到江了背对着他, 屁大点儿的小孩还不到人腰高,被那么多弟子围住,竟也丝毫不怕,气势汹汹要帮他“讨回公道”。
他起初只觉好笑,小孩儿知道什么呢?你摸摸他的脑袋,给他口饭吃,他就以为你是全天下最好的人了。
可渐渐的,常少祖开始害怕。
他望向他的眼睛,永远如汪泉水般澄澈光亮,里面映出他的卑劣,虚伪,和满心满眼的算计……他开始害怕,害怕被发现,自己根本不是那个全天下最好的人。
虽然常少祖从未承认,但那深夜中依偎在他怀中的小小的温热,确曾成为他唯一的温暖。
可当仇行告诉他,江了还留在岛上时,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他想的是最后能派上点用场,养了这么多年也没算白养,他甚至在庆幸,庆幸有了一个更好的办法,庆幸利益的最大化……
江不宜:“你他妈够了!!”
“轰!!!”
伴着巨响落下,紧贴常少祖右侧的洞壁,多出了深深的三道爪痕,整座腔室仿佛要震塌了般,簌簌往下掉着沙土石子。
江不宜胸脯剧烈地上下起伏,脸颊肌肉都在颤抖,他身上那副浑不在乎的架势维持不住了。
“直到现在还这么假惺惺,常少祖,你不觉得恶心吗?他都死了,你他妈还在演给谁看!??”
他望着面前一动不动的颀长白衣,片刻,又兀自轻笑出来,他笑得爽朗,笑得豁然,可那道蛇眸中迸出的骇人凶光,又好似将面前人撕碎嚼烂。
“哦……他当然不一样,毕竟是你亲手调/教出来的最忠心的狗,指哪打哪,还不乱咬,这么多年,用得可还顺手?”
江了冷下了脸:[你最好赶紧向师尊解释清楚,否则……]
“唉……”
常少祖长叹一口气,这叹息在这剑拔弩张的氛围中,听起来格外突兀,也打断了江了未说出口的话。
常少祖垂下了挡着眼的手,掀起眼皮,琉璃般的浅眸中一片清明如镜:“看来你都知道了,瞒了这么久,还是没能瞒过你。”
[什么……]
江了耳畔好似有雷声炸开,他起初只是听不懂江不宜的话,现在他竟连师尊的话,一并听不懂了。
江不宜情绪并未因他承认而平复几分,嘴角咧开的弧度,反倒显得狰狞:“哈哈哈哈哈哈,这才对,这才对!这才是你这种自私自利,狼心狗肺的东西,该有的样子!”
常少祖擡手轻轻拂去落在肩上的土渍,连同脸上最后一丝悲痛的神情,一并拂去了。
他道:“我有点好奇,你怎么发现的?”
江不宜敛起笑,他并不介意让常少祖知道真相,甚至听到识海中江了戛然而止的声音时,他感到兴奋极了。
他终于能撕下常少祖的伪面,让那个愚昧不堪“自己”,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让他崇敬爱慕不惜以性命相托的人,到底是个什么下三滥的货色!
唯一的遗憾是,他欣赏不到江了此刻脸上神情,不过单是想想……就觉得美味至极。
江不宜舔了一下唇角,压下眸底的暗色,无辜地摊开手:“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如何拒绝他的,他反应很大,脑子出毛病了似的,非说是我给你下了傀儡术,要去验证。”
傀儡术的验证方法不算秘密,江不宜说到这里,常少祖已心知肚明,不必再多解释。
常少祖凝视着左掌,静默的眼睛异常冰冷。
江不宜盯着他,似乎想按耐住心底涌起的情绪,以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高高在上,将一切掌握其中的局外人。
可显然他并未成功,他语气平静下来,踱步的速度却越来越快,显得更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狼狈逃窜,还偏要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来。
“我骗他说,崖底虺兽的心尖血是傀儡术解药的药引,真可笑,在他灵力耗尽的时候,还惦记着这个……你说他可不可怜?他到死都不知道,他最崇敬最仰慕的师尊,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你让他去送死的时候,还傻呵呵对我说,你一定不会让他有事!”
“闭嘴!”
常少祖脸上静默绷不住,狭长的眸猛然睁开,刀锋般的眼底满是阴鸷杀气,是江了十年间从未见过的骇人模样。
江了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师尊,缩在识海一角,身子蜷了又蜷,孩童般咬着拇指关节,泪珠悄无声息滑了下来:[师尊…………]
常少祖的愤怒无异于给江不宜的兴奋又添了把火。
他笑起来,阴狠的蛇眸仿佛直勾勾射进他眼底:“常少祖,他这么听你的,连命都愿意交给你,你应该很得意罢?是不是一边抱着他,驱使着他,一边在心里骂着畜生傻子?”
未待他话落,常少祖已召回断水,挥剑向他砍去。
他出手又快又狠,招招冲着江不宜命门而去,白光掠过,掀起阵阵狂风,宽敞的巢xue不堪重负般震颤起来。
江不宜只守不攻,在常少祖剑锋又一次即将落在他颈间时,“当”一声,两柄短剑交叉架住白刃,激出火光。
江不宜发丝被剑气吹得飘散,也不怕那白刃真削了他脑袋,脖颈青筋暴起,探身往前。
两人额头快要挨到一起,鼻尖相隔不过一张纸的距离,剧烈的湿热的喘息夹着浓郁的血腥气,交缠在一起。
江不宜嗤笑道:“让我说中了,良心过意不去了?常少祖,你要是真有良心,就不会让江了去启什么两仪天青阵!不会让他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去送死!”
“能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死了,是他的福分!”
常少祖手中剑一横,白光闪过,竟是毫无顾及朝他脑袋削去。
[……………]
江了幽黑的双目不知何时爬满了血丝,随着他话说出,仿佛被抛进了无边冰冷的深海,浑身血液凝固,大脑一片嗡嗡作响。
是同一个人吗?
面前招招要他性命,面无表情评判他生死的人,和从前把他从冷冰冰的大石头上抱起来,替他擦去泪珠,温声说着,你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长大,比什么都重要……的人,是同一个人吗?
江了似乎明白了,又似乎不明白,但真相早在他生活的方方面面留有了痕迹。
从小到大,师尊对他的管束,远比虞淼严苛得多。
他拿着木剑跟晨练弟子一起比划时,师尊没收了他的木剑,他拿着木棍偷偷去演武场跟人切磋时,师尊罕见地对他摆了冷脸,他拿着刚画好的符咒兴冲冲跑去让师尊看时,师尊收走了他所有符纸说,教他别的好玩的……师尊其实从未在意过,他到底喜欢什么。
眼药水,祛疤膏,止疼丸……各种各样的灵丹妙药护身灵器从小到大几乎塞满了他的乾坤袋,但他其实体格不差,也很少受伤。
一切从前所想不通的,所刻意忽略的,此刻突然如珠子般一颗颗串了起来。
假的……?
那雪天里给他披上的大袄,那寒潭中将他捞起的大手,那在他不小心烫到手时轻轻吹出的凉气……
他所有坚定不移的,所有求而不得的,乃至于所有奉为一生信仰的……全是假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不宜躲得够快,依旧被削断了一缕头发,长长的红痕贯过左颊,血红玉珠顺着耳根一路滑至下颌,一滴两滴,落在斑驳的衣襟。
他摸了一手血,又看到常少祖左颊同样的伤痕,难以抑制地大笑起来,在常少祖又朝他挥剑砍来时,一躲未躲,手中短剑毫无预兆刺入了右肩。
锵啷一声响,常少祖身形猛地一僵,右臂无力垂下,疼得脸颊肌肉都抽搐起来。
江不宜趁机握住常少祖后颈,将他压入怀中,唇瓣贴近他的耳畔:“常少祖,你配不上江了,你这种烂人,就该一辈子跟我烂在一起。”
常少祖屈膝去踢他两腿之间,江不宜依旧未躲,握着短剑的手,猛地拔出,鲜血汩汩涌出,常少祖闷哼一声,瞬间失了力气般往下滑去。
江不宜手臂从他腰后穿过,一把将他捞起来抵在洞壁上。
温热的血糊了两人满身,分不清到底是谁的,更分不清到底是谁在折磨谁。
江不宜抱着他,眼睛亮得惊人:“你猜我为什么骗江了下来?”
常少祖抿着唇一声不吭。
江不宜骗江了下来,无非就是想消耗他罢了。
单凭他现在的实力,对付全盛期的自己胜算不到三成,可若是对付灵力大耗,遍体鳞伤的自己,那就另当别论了。
毕竟他修的不是魔道,流血太多,脑袋掉了,照样一命呜呼,江不宜就不一样了,反应快一点,脖子割得只剩层皮连着,等安回去照样吹拉弹唱跟人扯皮。
所以他才害怕被发现啊……想死都不好死。
跟他预想的没有区别,江不宜不可能放过他,从他借着傀儡术解药的由头骗江了下来的时候,便早将一系列报复都计划好了,他就没打算叫他站着出去。
他又落在了江不宜手里,比上次更糟糕,简直是案板上的鱼肉,而且……
江了死了。
他亲手养大的孩子死了。
常少祖心里一阵空落落的,忽然觉得,这第三百零一次,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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