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账(1/2)
赖账
江不宜抱着抱着, 鼻尖忽然嗅到一丝血腥气,他稍稍擡头,就着昏暗的月色依稀瞥见常少祖袖上沾惹的暗色。
“你胳膊是不是流血了?”
常少祖神情一滞, 不等江不宜仔细查看,推开了他, 抚上右臂:“没有。”
他侧卧而眠, 整条右臂都是麻的,方才竟未发觉伤处。也怪近日江不宜过于听话,加上没人伤得了他,让常少祖放松了戒备。
江不宜以为他怕自己嘲笑他, 一边腹诽他过于强烈的自尊心, 一边伸手去捉他的手臂:“谁还能一辈子不受伤啊,我不笑话你, 给我看看……”
他刚摸到那片软滑的袖摆,还未抓住, 不料竟被常少祖反应巨大地踹了一脚。
力道并不重, 江不宜撞在栏杆上,两人距离一下子拉开。
江不宜揉了下被踹的肚子,拧起眉:“怎动不动就踹人!我只是看你有没有流血,又如何招你惹你了??”
常少祖不动声色将右臂藏于身后,只冷冷扔下一句多管闲事,就退回房间, 又锁上了门。
江不宜望着冷硬的门板呆滞了片刻,忽然觉得自己方才脑子绝对是被雷劈了,才会觉得他这副不耐不悦的神情好看。
他一边拍打着被踹脏的衣摆, 一边报复似的小声回嘴道:“成日耷拉着个臭脸,当谁稀罕管你……”
拍打干净衣摆, 他又拽了拽方才因抱得太紧而压起褶皱的衣服,收拾齐整后,小心翼翼掏出藏在袖中的小草,眼底的阴云霎时一扫而空。
小草方才没有被挤压到,叶片坚韧地立挺着,只是不知被那人摘了多久了,有一片叶子孤零零地泛着黄,江不宜手指一碰,它就碎掉了。
吓得江不宜手一抖,连忙去花圃中找了一个花盆,怕它活不成,又跑到百花谷,偷偷拔了人家花盆里娇生惯养的栀子花,把土壤全挖进了自己花盆中。
末了将花盆藏进草丛中时,还颇欣慰地拍着里面泥土,冲那小草说,“你一定要开出比刚才那朵还要好看的花啊!”
江了醒来后,未甚在意右臂伤口,每日沐浴完涂上药膏,日复一日,他看着右臂的伤痕快要淡去,而其他部位依旧光洁完好,不禁差异那人最近也太安分了些。不仅安分,还爱看书了。
江了不止一次发现他放在床下的书,有被人翻动的痕迹。他先前为了帮师尊嫁接小白花,从大师兄那儿拿来的一本《花卉种植指南》,自他熟读之后,便一直搁置在最下层,近日竟突然跑到了最上层。
不仅如此,他某日闲下来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摞书里竟莫名夹杂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书。从《四种方法让养花变得简单》《你在还用这种方法养花吗》到《消灭花盆中的虫蚁》《花草也能修得不坏金身》,书卷最后一页竟还写着一家民间木雕手艺人的地址……是江了看了都觉得离谱的程度。
江了向他提起那些书时,他竟一口咬定是江了自己拿的书,再问便闭口不提,胡言乱语起来。
他在搞什么?
为了弄清楚,江了睡前,在紧闭的房门上栓了一个小铃铛。夜里,他混混沌沌睡得正香时,铃铛响了。
江了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却并未夺走身体。他静悄悄看着江不宜出了门,下了楼,趴在门口的大柱子上左看右看,躲过一位陪侍弟子,做贼似的溜进了阁后方的花圃。
尽管师尊不许他们动他的花,却也不至于连进去都要偷偷摸摸的程度。江了正困惑难解时,江不宜忽然蹲下了身。
江了目不转睛盯着,只见江不宜拿起花铲,在湿漉漉的地上挖了个小坑,手指往上一摸,拽出了只又肥又长的蚯蚓来。紧接着,他如法炮制又挖出了两根,最后将土填平,捏着滑溜溜的蚯蚓得意地笑了。
江了愈发看不懂了。
好在江不宜没再做出更奇怪的举止,直到他从贴着围墙的大树下的草丛中,捧出一方精致的小花盆时,江了才恍然大悟。
盆里小草长势不错,顶端还长有一朵淡紫色的小花苞。只是部分叶片有些萎缩泛黄,估计是浇水太多,土壤结成了硬块。蚯蚓放在上面一直扭来扭去,就是不往里面钻。
江不宜看着着急,拿树枝在土壤中戳出一个洞,直接把蚯蚓塞了进去。
江不宜塞了两只,正要塞第三只时,江了看不下去了:[都板结了,你放蚯蚓有什么用?]
他一出声,江不宜惊得手中花盆险些丢掉,反应过来后,一把抱进怀里:“你偷看我?!”
[你可以试着松一下土,一指深。]
江不宜沉默良久:“……哪根手指?”
[……食指。]
江不宜看了眼手中蜷成一团的蚯蚓,半信半疑地拿了花铲来,动手前恶声恶气道:“明日若它还泛黄,本座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江了:[……………]
江了看他生怕将根系挖断,小心翼翼的模样,实在不像他平日行事风格,不禁起疑: [这是什么花?]
江不宜一寸寸翻着土,指背划过微凉的叶片,他嘴角忍不住稍稍翘起,漫不经心道:“这可不是花,这是本座的定情信……问什么问!关你屁事!”
江不宜生怕江了跟他抢走似的,眉心一拧,话锋一转,将花盆掩进了怀中。
江了一下子明白过来,喉咙里瞬间像卡了只苍蝇,上不来下不去的:[鞋底草?你想送给师尊?]
“怎么,这可是我亲自摘回来的,你还想抢不成?”
[我不太明白,我本以为那鞋底草,并不是草……]
“不是草难道还是鞋底?”
江了不知是被他怼住了,还是在想些别的。他一瞬不瞬盯着那摇曳的淡紫色花苞,沉默良久,才道:[花朵将开未开时,最为娇嫩,稍有不慎便会功亏一篑。]
江不宜冷嗤一声:“所以?你帮我养?可得了罢,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你为何觉得,我会帮你养?]
江不宜一愣,眉心狐疑地拧起,挤压在胸前的叶片却舒展开几分。
[且不说师尊话里几分真假,便是我不养,师尊同样偏爱于我,又岂会因几句酒后戏言而改变?]
江了语气轻飘飘又带着几分洋洋自得,让江不宜翻了个白眼,拨开草丛将花盆又藏了进去,叹气道:“哎,秋后的蚂蚱还能蹦几日呢……”
江不宜掸了掸衣摆,转身从树下走出时,江了忽然开口:[今日卯时将降大雨。]
江不宜顿住脚步,擡头望天:“月明星稀,你吓唬谁呢?”
[信不信由你。]
江了说着,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再没了动静。
江不宜没听到似的继续往回走,绕了净方阁一大圈,又绕回大树下,望了望天,又看了看地,最后还是把花盆抱了起来。
卯时三刻,天色大变,狂风四起,暴雨打落了花圃内最后几朵秋日残花。倚在柴房窗边的淡紫色花骨朵,却只是被漏入的风吹得晃了晃脑袋,逃过一劫。
第二日夜里江不宜把花盆又抱出来时,什么都没说,却在江了说会刮大风时,将花盆放在了避风处。江了也始终保持着边界,只作提醒,从未碰他花盆一根手指头,更没错说过一次天气。
小花苞渐渐绽开,形成麦穗儿似的小小一簇,还剩最后几瓣包裹着,并不起眼,江不宜心里有些落差,不过明日总归能全开了。
临明的天空有几分阴沉,这几日天气差,小花已许久未晒过太阳了,江了似乎看出了他的顾虑,告诉他今日是个难得的晴日。
江不宜舒展开眉心,将花盆搬到了室外。
不知过了多久,江不宜突然被一阵隆隆雷声震醒。他悚然睁眼,发现江了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窗户没关严,雨水潲进来,打湿了大片的书卷。
江不宜心里猛地咯噔一下,转头就往外跑,却在拉开房门时,听到了一阵清脆的铃声。
紧接着耳边响起江了悠悠的嗓音:[着什么急?]
江不宜迈出门槛的脚步僵住:“你早知道?”
江了打了个哈欠:[今夜风大,雨下了有一会儿,你现在去也晚了。]
江不宜表情有片刻的愣怔,回忆起近日江了的种种言行,霎时反应过来,一股怒气噌得烧上头:“草泥马的江了!”
他一脚将系着铃铛的门板踹倒在地,门板顷刻间四分五裂。
那朵花明日便全开了!分明只差几个时辰,几个时辰……!!
江不宜气得脸色涨红,额上青筋暴起,身侧拳头因过于用力而发着颤。如果江了此刻站他面前,他毫不怀疑江不宜会扑上来掐死他!!
可江不宜最终只是深吸一口气,低下头,大步向楼下冲去。
江了见他不死心,懒得同他废话,直接想夺过身子,却不料江不宜一把拽下他腰间的白玉环,高举过头顶。
“你尽管夺去试试,我头一晕,这手上可没个轻重。”
江了瞳孔骤然一缩,仿佛蛇被拿捏了七寸,慌张呵道:[放回去!]
江不宜将白玉环勾在指尖,高高抛起。江了呼吸一滞,目光追着那抹莹白,好似被抛起的不是一枚灵环,而是他的眼珠子,直到白玉环在空中翻了个圈,又落回他指尖,江了才稍松口气。
他此刻脸色较江不宜好不到哪儿去,咬牙切齿道:[再说一遍,给我放回去!]
江不宜嘴角恶劣地咧开:“我、就、不!”
江了再恼,也不敢同他硬碰硬,左右不过是淋场雨罢了。
江不宜缓过那阵轻微的眩晕,握紧灵环,三步并两步下楼后一头扎进了雨里。
秋雨一场寒过一场,他很快被淋了个落汤鸡,透骨的风一吹,浑身肌肉都硬邦邦发着颤。
江不宜看着被打得东倒西歪,散落满地的柳叶,心渐渐沉到了谷底,比这十月夜里的雨水还要凉。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不死心地朝围墙跑去,离那棵大树愈来愈近时,江不宜却突然心口一悸,顿住了脚。
江不宜以为自己看错了,连忙揉了把被雨水蒙住的眼睛。
再睁开眼时,只见重重银灰雨帘之后,一抹洁净的白被雨丝浸染成颀长的形状,如同饱满的水墨,滴落在宣纸上,晕染开来。
草叶倒伏在他的脚边,柳条垂散在他的身前,他手执一把绘着兰草的油纸伞,伞面稍稍倾斜,替那盆飘摇的小花挡住了侵袭的风雨。
江不宜一时分不清心里是花朵幸存的激动多一点,还是被常少祖撞破的羞赧多一点,他只知道此刻自己心跳如擂鼓般跳得愈发厉害,快要漫过这铺天的雨声和雷鸣。
常少祖早就知道吗?他什么时候发现的?他该不会一直看着他养花罢……?
分明在心底预想过把花摆在常少祖面前的种种情况,可眼下看到那雨中的人,江不宜心中却生出一股落荒而逃的冲动。
然而,他双腿如同灌了铅般,往前迈不动,往后也逃不走。
他感到常少祖朝他看了过来。
雨水冰凉刺骨,江不宜脸上却烫得厉害。
他低下头,最终深吸一口凉气,擡起脚走了过去,四肢板直,动作僵硬,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刚从棺材里爬出来。
常少祖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眉心不自觉蹙起。
他这一蹙眉,江不宜紧张得舌头都要打结:“你,你……你怎么没睡觉?”
他通红的脸配上这副正经的表情,与这极不看场合的话,显得有些滑稽。
但常少祖并没有在意。
“今天没看到你去收花。”
他垂下眼睫,一边应着,一边伸出手指捏住了他袖边一角。
莹润的白芒自指尖散开,常少祖抽回手时,不仅让他衣物恢复干爽,那斜飞的细雨落在他身上时,也如同隔了层透明的罩子,未沾湿他分毫。
江不宜闻言,心头又是一悸。
常少祖果然一直在偷偷看他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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