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2/2)
“岑王妃……畏罪自杀……”
那残缺不全的言语十分暧昧,好像一场未开始就结束的春梦。杨修元如遭晴天霹雳,当即撞开房门,惊叫道:“阿娘!阿娘!”
“回去!”门外两个孔武有力的武人暴喝着拦住他。眼前火影憧憧,人人脸上都是张皇不安的神情,杨修元挣扎着试图不被往门内架,一口下去竟将一人手上咬下一块肉,又对着另一人裆下狠狠一踢,趁着两个守卫喊疼的空隙往外奔去。
母亲,他必须要去见母亲。血腥味在口腔弥漫,杨修元不知道母亲住在何处,漫无目地地乱钻,往混乱中心跑去。也许是事发突然,一路竟然没有一个人拦他,杨修元挤开包围房间的数十个武人挤到门口,才看一眼,便觉天旋地转。
岑王妃只着内衣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头发散乱。
她好像是睡着了。是啊,时值半夜,哪有人不睡觉?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最正常不过。可是团团围住的武人,掩面哭泣的兄姐,似有若无的恶臭,还有粱上被斩断一半的腰带……
杨修元脚下不稳,连再往前一步的勇气也没有。他倒入一个怀抱,辛时同样衣衫凌乱喘着气出现在身边,抱着他一起跌在地上。
杨修元喃喃道:“阿汝,阿娘,阿娘她……”
他说不出那个字眼,甚至连换成委婉一些的说法也做不到。辛时鼓足勇气往屋内看一眼,突然整个人倒在地上蜷成一团,而后喉头一动,吐出一口秽物。
“阿汝?你怎么了!你别吓我!”杨修元大惊,将丧母的伤痛也忘却些许,拉起辛时抱住他,下一刻又被推开。辛时匍匐在地面,一阵一阵地呕吐,他晚上吃得不多,很快将胃里东西吐干净,又开始吐酸水。
杨修元焦急地想找人帮忙。然而同样听到动静赶来的兄弟姐妹都哭倒在地上,门外的武人不知何时也已经散去大半,仅留的几个把持禁戒,都将头别向外侧不忍目睹屋内惨状。辛时终于吐定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杨修元重新把他抱起,将头埋在颈间,抽泣几声,滚下泪珠。
陆续有人来带走在房内的孩子。有人在杨修元面前站定,长着大胡子,不是原本看守他的那两个,杨修元仰头看着高大的身影,惶惶道:“别带走他。”
抱着辛时的手越来越紧。大胡子武人叹息一声,眼中流露出不忍,道:“你们一块回去吧。”
他借力让杨修元站起来,杨修元又去扶辛时。辛时几乎站立不住,杨修元只好让他靠着自己,半提半抱带着他艰难地跟武人走,本以为要直接回到房间,却见武人往远处一指:“先去报到。”
树影招摇,晦涩黑暗。武人举着火把带他们穿过层层房宇,每一进门口都严加备卫。杨修元往敞开的房门中看去,看见屋中同样静静地躺着一个人影,他惊恐起来,扯出身边武人冰冷的护甲,问:“谁……住在那……”
大胡子并不回答杨修元的问题,拿手复住他的眼。
“别看了,走吧。”
辛时将手臂垂在杨修元胸前,突然动一动手指。杨修元诧异地回看,见辛时的脸色苍白如鬼魅,低声问他:“怎么了?你……知道那是谁?”
他握住辛时的手,将手掌展开。辛时用指甲轻轻在杨修元手心划出一个“五”字,最后一笔还没写完,往前一倾,又开始干呕。
杨修元呆住了,伸着手,愣愣站在原地,连倒在地上的辛时也未曾理会。“五”,还有谁会是“五”?是了,刚才母亲屋中,全都是与他年纪相仿的兄弟姐妹……看到母亲遗体的时候杨修元还有力气哭,现在他连哭也哭不出来,只觉得自己像是浮在水里、飘在云中,什么都是假的,什么都不曾真实。
武人将辛时抗在肩上,带着木偶般的杨修元继续往外走。迎客的厅堂中灯火通明,人人佩刀穿家,整装肃立。堂正中站着一个甲胄明显比其余人高出一阶的中年人,看见走来的下属顿住:“你怎么带了两个?”
大胡子道:“这孩子吓着了,吐了一路,反应不轻。让他们互相有个照应。”
“你在押送宋王府罪犯!”中年人勃然大怒,朝下属大吼。“军纪是什么,今晚已经够乱了,再出事谁来负责!”
“他们能犯什么罪,而且刚没了母亲长兄!”大胡子激动起来,悲愤地反驳。“这是人伦……是惨祸……每个人家里都有老婆孩子!出了事我一人承担!”
那中年人于是不说话了。他沉默很久,似乎也是累极了,直到也别开脸不忍再看杨修元和辛时,道:“带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