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子(二)(2/2)
“你不能盼我点好,”迟阶已奔往阵中去,最后偏听到这句,对这乌鸦嘴也忍无可忍了,转身一手掀开头盔面罩,扬了扬头:“靠什么比?靠好看!打不了我就露这张绝世帅脸给韦禄,一眼直接吓到他死。”
方凭扑哧一声笑了,竟还笑出个星星亮眼,满脸羞绯。
管临在旁未发一语,深知这家伙顽意既起,八匹马也拉不住,早习惯了,只无奈看着那俩人徒劳劝助。
但迟阶这回头伴着最后得瑟一语,双眼目标明确直朝着他飞来一瞥,却蓦然把他飞懵了。
他望着那背弓远去的身影,脑子里却还滞后映着那又被暂时封闭回盔罩却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呆呆低唤道:“亚望啊,他……”
亚望叹气转过头来,猜到管哥定是同样忧虑他老大的身体状况能支撑住披重甲上阵吗,却不料传来的问话是——
“他……好看吗?”
亚望恍惚觉得自己听错,疑惑看向管临,却见管哥神色十二分郑重,对所问答案求知若渴。
“好看啊,这不明摆着吗,”亚望不假思索回道,擡手挠了挠头,又看向那边已情不自禁擡步跟追到阵前的方凭,似乎已十分习惯此番景象,“以往途中近寨落脚,每次开拔起程,总有当地姐姐们哭着喊着要跟他一起走。老大说了,这都是冲他一张脸来的,还私下教导我,往后绝不能找这样的姑娘作婆娘,肤浅。”
回忆中花痴佐证素材取之不尽,亚望忘情替他老大一通吹嘘,吹在兴头上却突然发现,眼前管哥越听越表情凝重,连个捧场的礼貌微笑都挤不出来。
亚望猛一缄口,恍悟到了什么——似乎哪次无意中听人说起,炎地男子不同于草原粗莽汉子,尤其是为官世家的翩翩公子们,过分注重相貌仪容,男子之间攀比风气尤重。
……想不到看着知己之交、相互不惜以命相托的管哥与老大,竟也会在这浅薄评价上争风计较。
亚望自以为初谙世故地连忙找补道:“不过管哥,说实话老大比不过你,真的,还是你更好看。”
说完又觉得怪怪的,却也全副精力投向场上,无暇再多想了。
独余管临心思定在原处,竟怎么也绕不出去了。他看了看近处崇拜仰望着“古教头”上马的方凭和周围将士,又眺向更远处聚在山坡上似也向此间投来注视的附近百姓,一瞬间几乎疑心全天下的目光都落在迟阶一个人身上。
他们果然是真觉得他“好看”吗?
管临发现自己对这个结论没有一丝一毫的共鸣、欣慰和引以为豪,反而是……气愤!莫名其妙的气愤。
他迟阶就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迟阶,何用得着好看取悦于人眼?这个评价倒像是无形中说低了他,且也说低了自己似的……等会,关自己什么事?
鼓声擂起,管临带着他岂有此理的疑惑向场上望去,心下仍被这无关紧要的思绪追咬着,越想越纳罕,越纳罕越理不清。
方执在观台上,一眼便望见铁浮屠拟阵里竟混着个只背长弓的出来,当即也气翻了——捣乱上瘾是吧。
铁浮屠的连马阵先就着几个陪练兵队一通围拢推碾,简略展示一番大杀四方,接着西面正式应战大军对出,三路骑兵手持钩镰枪,使九变枪法与浮屠骑兵正面冲杀,侧冀步兵则埋伏以下路枪法冲两侧战马钩蹄拽腿。
虽演阵的钩镰枪亦未开刃,那两边马脚只被绊跌倒,并未真伤,但因铁锁相连,中间的甲马立即被拖勒住咆哮起来,背上甲兵不支跌下,按演练规则,凡盔甲未染朱漆者,仍可继续应战。
浮屠甲兵落马后经敌方埋伏冲杀,只余不足一半尚未中招。方执瞪眼只盯着那背弓的蹿腾身影看,心想,赶快给我倒下去,“死”!
偏就打不死,破阵一方多人围来绞杀,那奋战甲兵手无其它兵器,便以重弓抡挥应对,此弓尺量奇长,材质敦沉,但凡真挥舞得起来,丈许内根本插砍不进一支利刃,就连助攻施放的无头冷箭,也被它精准绞了。
好吧,这奇兵猛将看起来还是个左撇子。
看旁边韦禄也被这一角落战局吸引,方执头疼捏了捏鼻梁,瞬间有种亲自下场抽丫的冲动,这要是他方少帅披挂上阵,绝不会容这厮靠抡个破弓活过两回合。
还好下方场边正指挥阵演的曹猛,见势不妙,当机立断,披上破阵方战甲,随后队上场,直奔那边胶着战局而去。
曹猛急拿了未破蜡头的钩镰枪攻来,迟阶持弓抵挡,虽一身重甲拖累,身形步伐反比他灵活善遁,弓臂招招抵着枪尾格开,不仅教那枪头近不过来,还呼扇到了曹猛握枪一指。
哪冒出来的兔崽子?其实以身型身手来见,曹猛早已猜到正是那年纪轻轻来头神秘的“古教头”本尊,这位临阵亲自上场加招,当着敌客面前故增变数,成心给我操练多时的破阵法丢脸吗?
曹猛大喝一声,真火气上来了,右手斜里横出一枪,逼那巨弓向侧抡起,任由它绞格枪杆,忽而挥出右臂,利眸定准直用一只肉掌去抓握那生猛挥舞着的弓臂——曹猛此招可谓抓住了破绽实质,因这弓毕竟不是近战武器,虽暂被强手借以传力作攻击抵挡,毕竟本身无尖无刃,真上手去夺也并无刺伤风险,不过要挨对方余力大大震抽上一下罢了。
曹猛生挨了这下击震,握拳纹丝不松,牢牢攥制住弓臂,迟阶却顺势扯过弓弦一端,亦不撒手。两人犹如抢弓角力,各向一边将那弓势拉得越来越满,谁只肖先一松手,必弹得对方远退去。曹猛此战意在将对方“杀”倒,弹远威力虽大,却不能速战速决,且等于还弓又循环到起始,于是籍着枪距尚可达,左手持紧弓臂,右手果断举□□去,就要给对方一个结结实实的“死”法。
迟阶眼见钩镰枪|刺来,却未躲闪,似左臂对抗已显不支,半残右臂也突然擡来帮着拉弦,腾挪只在闪电间,他右手上不知何时早衔着支随手捡的无头箭,汇聚来瞬间上弦,根本来不及瞄准何处,两手已同时松放。
全力扯着箭臂的曹猛被弹力冲开,枪势却仍直抵对方膛腹。
这一箭不比寻常,射出一刻因弓臂移动而明显力势不足,劲道半点都不刚猛,飞天缓去,方向却直直奔着上方观台,在全场的目送下悠悠晃晃,最终一毫不差击翻了韦禄撂在身侧案几上的酒杯。
箭势卸尽,酒洒杯碎。
台上台下齐齐惊呆,再回望去,却见那精准控射出此箭的甲兵躲闪不及,已中了曹猛的最终一枪,腹甲上朱漆花开,乖乖认输倒地。
连曹猛擡望都不敢相信此箭去处,但毕竟是经验丰富老将一员,反应迅速而颇识大体,站定后立即向台上抱手一揖,表示乱招误伤,多有惊吓得罪。
韦禄破口大骂,再度瞪向方执,真是全程明里暗里设了多少恐吓老子的招数?
心下却相当惊惧,大炎军中竟有这等不世高手?
方执一时忘了顺势扮笑面虎假惺惺致歉一番,也只怔怔盯着那场下躺倒的铁“尸”,终于骇然承认,有着炎军第一神箭手美誉的自己,与赫布楞同技相比,不是有差距,是,很大。
中元演兵在这场戏剧性的擦枪走火后,圆满结束。
迟阶下场后费劲卸了甲,因担心今日招摇太过,引得不该来的前来瞻仰追究,特意只留了个覆面头盔未除,一路头重脚轻地回向管参军寻去。
以这副欲盖弥彰的二货德性奔立到管临面前,迟阶只想着赶快商量下,怎么去应对那明明大遂特遂了示威心愿,却显见马上就要下来骂人的方少将军。
却见管临神色异常,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浑身上下写着不在状况。
“怎么了?”迟阶躲在盔罩后的笑容立时收了,凑近问道。
管临手中紧攥着一封刚刚收得的密信,左右看了看近无杂人,才迫不及待低声简言:“新上任的唐梁重翻出了台狱旧案线索,涉关……竹西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