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子(一)(2/2)
场上号声齐起,演兵正式开始。远望方执与那嘎达斯都已在高台上就位,面前还设案摆着酒肉茶果,一副两军同庆欢度中元的架式。
一套普普通通的剑阵开场后,方执已迫不及待将主菜奉出——以图兀为首的一伙马贼被押上,由兴城衙官当场审问宣判。
那图兀连同手下几个啰喽被羁审多日,周身脏污狼狈,被押至练场中央,不远处便是行刑人持刀候着。图兀五花大绑毫无抵抗空间,遭强行摁跪,表情虽埋在一脸浓密乱须中,却仍令人直观感受到,此刻这粗莽贼首与其说是恐惧畏死,倒似是屈辱不忿更多。
衙官将图兀一伙罪行条条陈来:抢掠财物,私侵官道,滥杀无辜,按大炎律法当诛。
衙官将案卷撂下,欲给图兀一个终极辩解机会,扬声问向他道:“你等可是受奸贼指使,假扮马贼,来扰我大炎边境?如实交待,可赦你不死。”
这图兀只擡起头,阴鸷双眼无所束缚地环视开来,那目光射来营帐这方,看不到具体什么,又缓缓划去,似有若无落扫过高台上的方执与嘎达斯,仍未作丝毫停留。
似将此生威力用尽于此,凶狠目光震慑一周后,图兀仰天大笑,梗起脖喝道:“老子就是马贼,打生下来只管自己快活,受什么人指使?要杀要剐就来个痛快,谁跟你大炎军样一帮娘们,刀都拿不稳上赶着给老子送钱使的一群窝囊废……”
既然慷慨求死,就成全他。
高台上方执手一挥,衙兵便将图兀一伙人拖至行刑处,衙官故意缓缓宣判,待死胡贼跪排成行,却不见一个畏惧求饶。
行刑人手起刀落,就让排在末尾的图兀生生看着他弟兄们一个个身首异处,图兀却从头到尾不见动摇服软,至死犹吼骂不休。
方凭念着方执先前说的试探之言,默默向一旁赫布楞看去,只见其果然神情不复先前松驰,肃穆盯着图兀一伙人一个接一个获刑遭斩,眉宇间竟似真浮着一层惋惜与不忍。
管临并肩而立,不用侧头去看,也猜得到他此刻心境,开口低道:“这伙人连日来作恶多端,坑害了不少边境一带的两族无辜百姓,也是罪有应得。”
迟阶明了他的安慰意图,沉沉回道:“放心吧,帮抓他们我没什么愧疚感。不过是见韦禄有这帮死忠亲信,”目光一凛收回,迟阶打牙缝里挤出:“敬他们忠义胆色上还算条汉子。”
那边高台之上,端坐案后的嘎达斯暗擦了下汗,却转念就庆幸起,世上没有比死无对证更好的了结方式了,顿时不再为底下那几具沉默的残尸提心吊胆,此行意图却打此变得模糊起来。
“嘎大人,请酒,”方执按自己一厢情愿的拆名法胡乱称呼,脸上笑容可掬,“先前就一直与你军商讨联兵北上共讨莫鞯,可惜那赫布楞刚愎自用,不肯借力我军一兵一马,果然便实力不济送了性命。不似贵韦禄王长,一看就是个识时务的豪杰,定不会重蹈覆辙吧?”
“这……”嘎达斯突然不会接话了。
以韦禄为首的一支西部草莽军,打小自以铁骑无敌为豪,从来就没把大炎军队真正放在眼里过——南边那不就是胡刀挥上去砍两下,就跪倒乖乖送钱的一国软骨头吗?不过是血统高贵的莫鞯家族独占这摇钱树,坐享贡纳了几十年,部落平民却是一点没捞着好处。
今日我弟弟大额赞领头造反欲掀大汗下王座,我这亲哥当然要率先抢占个好关卡,吃到这口肥肉。
两军当着大炎边军恐惧求饶,将那原本要巴巴给莫鞯送去的金银财帛匀过来些,爷爷们便暂饶你个清净,再去灭你们莫鞯爹。
这被派来的嘎达斯已算是韦禄麾下最有点头脑和粗通汉话的一个,今本领的是来此接受炎军示弱谈判的任务,凭三寸不烂之舌没准还能将图兀一伙赎带回去,结果不料,当着他面上来刷刷就砍掉一地脑袋瓜。
炎军竟一点不怕?十分嚣张啊。他恨不得马上回向王长告状。
“只可惜啊,”方执似对嘎达斯脸上风云变幻全无察觉,只仍自说自话道,“本帅近日练兵练阵,还有些难以攻破的疑点,毕竟还未曾真正与莫鞯军遭遇过,不知能不能请到贵王长手下大将,来为我军指点上一二?”
嘎达斯一听这话,心下稍缓,早听闻方家军先前就一直巴着赫布楞讨好求学破阵,说到底还不是大炎军实力有怯吗?不过这练兵门道,倒非他所长。另外……今日来访遭遇,全是他个人所见所历,回去转述呈告,只怕还被疑责无用无能。
“将军谦虚了,”嘎达斯倒也会说上几句客套话,“这事好说,关下就有我大将驻守,将军若有所需,王长定然愿意相助,随请随到。”
“当真?”方执一脸惊喜站起,“今日我正欲在此练兵整日,不如嘎大人这就帮请来?”
嘎达斯当即答允,私心就要拉个同僚来见证这小将军的嚣张气焰,顺便摸透炎军的战备实力也名正言顺。于是当场亲写手书,命随从驰马奔回不远的望兴关下,速呈韦禄。
底下刑场收了尸撤去,又是好生生校场一方。
稀松平常的基础阵法如雁行、鱼丽、月牙等一拨拨练摆来,嘎达斯无心细看门道,只在默默焦急暗想:韦禄王长会派人来观练吗?派谁来?若这是炎军设计的所谓鸿门宴,又当如何拼杀应对?
嘎达斯不自觉抚向腰间刀柄,就在此时,他听见一名炎兵来向方执秉报——
“北有一员鞊罕大将率十数人马前来,求见少帅。”
迟阶与管临并立在帐旁观阵探讨,忽望到那高台上一阵骚动,几个鞊罕卫兵簇拥着一名紫袍银甲的魁梧胡将隆重落座,但见方执起身迎接,命奉上茶酒。
迟阶直直眺向那新至贵客的一张横肉赤脸,突然缄默不语。
管临从这排场架势中恍然猜测:“韦禄亲自来了?”
迟阶转过头来,惊讶、仇恨、愤怒、鄙夷……本该有的千种复杂情绪从眼中一丝都看不到,只淡淡向管临问:“管参军,临时插演个阵法,这个板你能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