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王孙(1/2)
议王孙
又到了每年坝北草原最昼长夜短的时节,出望兴关不远的一片稀疏草场上,临时驻着几个贫苦牧家,最近家家帐帐的熊孩子们不知有了什么淘气默契,一日比一日起得早,天刚亮露未退就已悄悄整队集合。
他们掐算着时辰,要赶在每日鞊罕骑兵按点巡逻关墙前,去那隐蔽坳口边晃上一圈。
这大概是距离望兴关正中官隘最近的一个黑口子,关墙年久腐裂,塌坳下去了一处,但守兵似也没急着修,毕竟此处墙外紧挨着一片阔不见边的低洼沼泽,天然就比关墙防护更管用,哪个不开眼的若打这儿从关内翻出来,一下脚就得陷死进去,落个送上门当人型草肥的下场。
可这点天然小地险,哪阻得断关外精通此道的零散马贼和走私客,也难不倒打小在草原上疯跑的孩子们。
前阵大战以来,关隘严封了数日,趁夜涉险走这条捷径的私客明显多了起来,有人准备不足携带不便,或有常走的知道附近穷孩子们这打牙祭的盼头,守着什么破烂都能当宝捡去,便不时抛下些无关紧要的物件,心照不宣权当保密费买路钱。
前几日大清早来,少年们竟赫然捡到一副完整的盔甲!有稍见过世面的大孩子仔细瞧后认定,这还是一副统军将领级别的玄铁盔甲。嗬,这可比什么真金白银都更得半大小子们的欢心,几人你争我抢试穿了遍,只可惜一个个身板太小还撑不起来,最后你抢了个圆护,我分了个鹘尾,雨露匀沾各自拿回家藏存,做梦都舍不得离手。
这接着每天早起前来扫荡的兴致就更高了。
今日运气平平,坳口关墙上下搜看,没见多出一根买路柴。少年们多少都听说了最近关口已恢复正常查验开放,想想便有些丧气。
“昨晚还是有人路过的,砖土比昨日又多蹭下了几块,”牧仁年纪最小,却最眼尖心细,突指着地上喊道:“哥,快来看,这是什么?”
少年们闻唤凑了过来,只见尘灰厚盖的墙地上,似有一排新染的污迹,跟着那若隐若现的迹痕寻向墙南那头,低头一望,顿有人失声尖叫:“死人!”
距上墙仅一步之遥,一具死尸扭曲曝陈,面容千疮百孔狰狞可怖,身上衣衫条条碎烂,兜不住的残血腐肉里出外进,幽幽泛着一沼紫气。
少年们乱叫着一轰跳下残墙回北逃蹿,虽极度慌张倒仍能绕过危险沼地,熟门熟路踩在一条条隐蔽难辨的实埂上。日头刺过晨雾彻底明耀起来,带头跑在最前的达来猛然发现,来时未留意的脚下埂上竟也分明凝着排排血迹,再一擡头,腿脚立时瘫软——
不远处泽间眼见凹下去几个浅坑,汩汩冒着气泡,明显刚不久就有批人跌进去陷死了。这且不算可怕的,真正恐怖的却是那浅坑正一汪一汪往上浮着气味刺鼻的紫水,幽冥笼罩源源不断向不远处的活水泉头扩散而去。
“冰鬼鹰毒!”不知谁尖声吼了一句。
所有孩子都在惊惶失措中无脑狂奔起来,惟有牧仁心思缜密,第一个想到:“快,快都回去告诉阿爸阿妈,石莫泉的水不能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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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开外的关内兴城,没人知晓这大清老早荒郊野岭的恐怖一幕,经历前些日短暂戒备后,城内又恢复了表面安平繁荣。
方景由从戎三十余载,一辈子没打过这么便宜的仗。带兵来此驻守近三个月,白白观战了一场胡人之间的同室操戈、损兵折将,己军未在战场上耗费一兵一卒,统帅却受到朝中群臣同僚的热烈夸赞——他也知道,最上头那位对这形势怕是不太满意的,但真正圣意出于各种原因遭到层层绑架阻拦,传到他这儿竟便只是接二连三的称功论赏。
唯一遭遇的重大危机就是差点丢了个女儿。未曾想,当时他这临敌经验丰富的父子俩还毫无头绪正作观望,那初临阵势的年轻参军倒是蹿天猴一般地冲出去了,义无反顾直入敌前,最后竟还真靠他将这不省心女儿寻救了回来。
方景由心中无比欣慰庆幸的同时,却也在夫人的提醒下,冒出个不太拿准的推想——这姓管的小子如此舍命上心,不会是看上他闺女了吧?
要说人品模样出身家世,倒也不是配不上,细论这些只怕凭儿还算高攀了。但这位郎君大人是谁?天下没人不知,他可是六长公主的不端私宠,都准附马爷名头在外了,还出来这招蜂引蝶趁机撩逗良家少女?
方大将军一舍不得闺女委屈,二坚决不沾染后宫关系,生是要把这疑似两情相悦坚决扼杀在萌芽中,于是在罚方凭军营中独帐禁闭数日后,出行寸步都有亲兵跟随盯守。同时命管临每日无事不必来军营报到待命,就留在城衙办公,专注处理南来北传的朝旨与密报。
管临终于差上难得清闲一阵,每日下了差却要忙死了。
东市问药草,西市买补参,南市订新礼,北市探秘因。
提着今日奔波成果,管临正走向城中心一处青砖小院。一路打量着这很有些年头的老街巷,人来客往满满市井气息,左邻右舍住着五湖四海的三教九流,谁跟谁都能扯上两句,却又谁跟谁也不深问论熟,的确是个适合暂时大隐的好地方,只就一点不太合心意——位置离勒燕楼近了些。
敲门三声,来开门的是亚望。
一眼便见院中,一身绷带夹板的迟阶晃晃不闲,一手端着碗鹌子羹,正一脸惊奇对着个竹竿少年穷追猛问。
“那葱泼兔,会做吗?”
阿奇向新进来的管临打了个眼招呼,又转回对着迟阶,认真点了点头。
“鹅鸭排蒸呢?”
也会。
迟阶脑子被一堆空想吃食塞满根本没空转脸,不住连环追问道:“角炙腰子,莲房鱼包……烹煎杂鸡鹜!都能来?”
阿奇腼腆笑着,接连点头。
“天才!天才!”迟阶这才向访客转来,啧啧称赞,“你这是哪请到的高厨大师,做得这么地道一手好菜?”
管临笑而不语,心想,你俩人说来也算正经炎京同乡,一个是自小贫苦学艺帮厨的,一个是走街串巷贪吃能喝的,可不就在这些家乡名菜上一见即识,伯牙子期了吗。不然我会专门拨来借你享用手艺?
“再考你一个,”迟阶又转回头去,“这个我日思夜想很久了——荻芽河豚羹!能来吗?”
阿奇一愣,这道菜做倒也未尝不能试着做,但这六月时节了,上哪找河豚去?
亚望才在一旁忙自己的,对这边大呼小叫心不在焉,突然听到这陌生物种,警觉插问:“河豚是什么东西?”
“小土包子,河豚都没听说过,那可是人间至美,吃上一口死了都值,”迟阶已止不住心驰神往,仍追向阿奇道:“就这么定了,才前那些也罢,就这荻芽河豚羹,说什么也得请奇高厨做来尝上一回。”
阿奇打小在炎京街头四处打杂,不过是平日主动留意过后厨的各菜做法,自己依样做出来只能说是仿烹个大概,从未自恃擅长此技。在炎京时被买雇到管临肖子平家,他二人清淡口味且南菜有别,平常也未得如何发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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