碾春泥(1/2)
碾春泥
羔崽茁壮,牛羊遍山,这是年轻的穆钦族长有记忆以来经最丰饶富足的一个夏天。
今年夏季转场,穆钦家族头一次被允许扎帐在东山群中的叶恰滩旁,这是漓原以东水草最丰茂的区域,以往多年间却一直平民禁入,只供于湭鄞王朝的贵族部落跑马育肥。
一切因为西边军队的到来而不一样了。大额赞的恩令惠策雷厉风行地贯彻到全北漠草原,贫苦牧民本就同样平等享有这长生父母赐与的每一寸济泽。
怀着对鞊罕军正义征伐的支持、恤民治策的感激,当前几日两军惨烈交战,有个重伤落队的鞊罕兵寻来求救时,穆钦家毫不犹豫地敞开怀抱,殷勤周到给予他一切援助。
这位看着奄奄一息,开口却大言不惭的伤兵表示,他没什么特别需求,除了借点好吃的好喝的好袍子换上好帐子睡睡……之外,只求帮摘几株叶恰滩旁迎风盛开的仙女蒿来。
——记得上次驱马巡过这滩区域,亚望那个啰哩啰嗦的小药疯子好像提过一嘴,说什么这东西对六腑伤害极大,炼来毒效却不及米囊草一半……反着听也就是说,能有点效果?
左右就一口气了,迟阶想,死马当活马瞎特么医吧。
该着气数未尽,最难耐欲绝的时候还真靠这退而求其次的玩意挺住了,不过没想到的是——亚望这榆木脑袋怎么是突被开了光吗,居然也能想到这个线索捋着寻来?
迟阶脑窍欲炸间迷糊地惊奇着,这遭一回来只觉万悬落定,原本就十分勉强全凭一口气硬撑着的心神,彻底卸了下来。他挣开搀扶大踏步迈进帐子,有亚望安心在旁,只想马上用药昏睡上一场。
管临识相地并没有凑前,他隐约感到迟阶似乎非常不想让人目睹到此刻的状态。
方凭反而激动异常地冲进来,见迟阶一副颤抖不支行将晕倒的样子,伤势显比前时更重,不觉柳眉微攒,眼尾怯生生耷成个微八字,指着迟阶右臂道:“他这臂上受了重伤,一根钢针还断在里头,必须先处理诊治。”
亚望打眼就知迟阶外伤可远不止一处,听方凭这么说,便先看他臂上。迟阶任由亚望帮着解开衣袍,露出一边臂膀。
方凭杏目一震,赶忙转过身回避。
亚望用镊剪轻探伤口,很快判断道:“确实伤到筋骨了,最好的办法是拿磁石吸出,可惜手头现在没有,只能直接上刀剜开取,等会先去烧点草灰来。”
迟阶低哼道:“那你等下再拨拉,哎……有仇报仇是不是?”
抗议呼叫入耳,亚望根本无动于衷,只管下狠手继续验看伤处。
倒是方凭,面朝着帐壁,听来迟阶哼呼狠狠哆嗦了一下。
那边又“嘶”了一声,这边又抖了一下。
迟阶瞥眼直接乐了,还有这么好玩的联动反应呢?一时恶趣味顿起,煎熬里偷闲,随着亚望下手故意夸大“嘶……”“嘶……”个没完,眼看着方凭被愧疚袭顶,紧紧咬着唇,肩颈抖得越来越弓,活像要被这惨声一锤又一锤夯到地里头去。
远伫在帐门边的管临冷眼旁观,大概也猜到这臂伤是怎么来的了。
——俩人搁这奏乐伴舞呢是么,都什么状况了还有这撩逗闲情?
管临擡步走了进去,隔断在二人视线之间。他才前不进来只还顾念着怕迟阶尴尬,既然病人这么明摆着没脸没皮,那也不妨跟着照看照看。
他这一凑前,恰逢亚望将迟阶中衣从右臂褪下,扑眼只见那副屡经战损的血肉躯壳从手臂肩颈到侧腰前胸,涸血紫痂剜伤刺痕模糊连开一片,竟似无有一寸完好肤色。
管临只觉双眼哗地重影了一霎,身子失重一晃,直比方凭哆嗦那几下加起来还大扯,立即下意识别过头去。
亚望余光瞟到有点不以为然:才一同在尸山血海里找人时怎么没发现,管大人原来还晕血啊?
迟阶见状却眸光微幽,顽意顿收,自己扯回半边衣服胡乱一遮,挥挥手道:“都凑进来看什么热闹一个个的?拜师学医呢?我这金身贵体的,可不给随便练手,没正事吗,都该干嘛干嘛去。”
方凭自知本就不该跟进来,闻言讪讪就溜边出了帐。
管临咬牙轻甩了下头回神,从儿时求知若渴跟着太守府正科给人诊病打下手,到这些年在兵营战场上屡见伤残,医术大概谈不上造诣,但自恃最基本的医护素养还是有的,晕血晕伤什么的,绝对不存在。
难道只是因人而异,怎么同样是伤长他身上的就看不得……这反应就离谱!
当下连迟阶是否误会他嫌弃也顾不上,只觉一打眼就心如虫噬,非得躲边儿缓一缓不行,于是自告奋勇去烧草灰,也叹口气避了出去。
遭俩人闹腾观摩了这么一番,迟阶活又被搅回几分清醒,他睁开原本一刻撑不住的双眼,目光一直追随管临走出毡帐。
亚望手中忙着,嘴上仍不闲感慨道:“要说这次真多亏了管大人,我都只想跳断金崖以死谢罪了,还是管哥骂醒我,引着我想出再到这里来找找。”
迟阶目光收回来,哂笑道:“我说你什么时候脑筋这么灵光过,当你被雷劈的呢。”
亚望被揶揄也没一点不服,诚心忏悔道:“是我太沉不住气了,还比不得外人对你信心足,始终就认定你不会有事,一刻都没放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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