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胡尘(1/2)
丧胡尘
烈日当空,长风万里,黄历曰:是个自相残杀的好日子。
方家军兵马守城列阵,全军整装以待,统帅级别却齐齐挤在兴城最高一座瞭望台上,对着望兴关上猎猎招展的异族旗帜,仿佛静下来些便真能亲耳听到百里之外的奋杀嘶吼与兵戈铿锵,腥血升腾弥漫,汇入残阳映红整个苍穹。
大炎军队能以旁观角色参与这三十年来北境外注定最惨烈的一场草原大战,不说幸灾乐祸,也足够见录史册了。
当传信兵第三次送来前方鞊罕军连续告捷、战势一片大好的消息时,方执没见为盟友喜悦,只有极度的不甘写在脸上:“爹,夹击望兴关,可再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再念叨也不过是自说自话,方执内心其实十分清楚,老爹用兵谨慎,行事磊落,做不出这等背信弃义、身后捅刀的决策。
但信与义,细论不也得排在家与国后头?
往常议中方执但凡一流露出这番想法,必引得那位是非利弊一套套的管参军为联盟保诚,来跟他唇枪舌战,今日真到关头,那边倒一反常态安静如斯——
管临站在瞭台一角,遥望着看不见的北方战场,打晨间战鼓初擂,到午后捷报频传,最兢兢业业的守哨战士也比不得他这般心无旁骛全情投入,警觉着每一丝风吹草动,久立守望宛如一尊石像。
太慢了这一日,慢到能细数出风沙几度狂乱,云朵聚了又散,天光投在旷野上的每一寸明暗。
斯人被介胄,此日度如年。
夜幕初垂,关外战场未闻新讯,却远远打望兴关西侧隐约传来马啼喧声。
方景由眉一皱,心中只觉不好,立召众将紧急待命,并令方执亲率一支精兵出城探看,防着那对面盟友趁乱搞什么阴险操作。
“方将军,少将军——”
方执领命下阶到一半,忽听到一声声急切呼唤,俯见却是家卫赵忠打城内驰来:“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来者还未下马就急嚷道:“大小姐,大小姐失踪……”
方执神色一变,急步冲了下去:“凭儿?怎么回事!”
赵忠不及喘匀气,倒豆子似的讲明原委:原来今日打清早起,姚夫人就一直没见方凭露面,因也习惯了这女儿精灵古怪,平日里就爱乔装乱蹿,当下未大作声张,只责罚了一帮睁眼瞎随侍,悄悄遣人四下去找问个大概。
不想找了一整日,问遍隋园与军营竟无一人当日见过方大小姐,当娘的这才慌了神,还在踌躇要不要惊动正在阵前的父子俩,门房忽接到一封密信,姚夫人一读差点昏厥,忙差人来报。
当方景由与管临闻讯下瞭台来,正见方执手攥一张纸笺,语气压着激愤,向几个随兵命道:“找!方凭一惯贪玩好惹事,城内城外铺开去搜找,拎回来待我亲自教训!”
下令完转头来一见父亲,强作的镇定却几乎塌去一半,方执将那已攥破的信笺递上,六神无主道:“今日全城紧闭,量这些狗贼躲不远,爹,我……我去找?”
方景由果断摁住急躁的儿子:“城民失踪,报徐善差人查找,你留下待命。”
主将家眷疑遭外敌绑架这等事,绝不能在此时传出扰动军心。当爹的明明心下亦惊忧,面上却维着镇静,职责公私半点不乱。
方执怒火迸喷,压着声音道:“赫布楞小人之心!怕我等出兵夹击,定是早就密谋掐准今日绑架凭儿,妄想作威胁牵制。”
方景由手中信上那寥寥几行字句,管临顾不得避讳,已自一旁扫眼看过,冲口道:“此非赫布楞笔迹,将军三思,恐是奸人挑拨误导,搅乱战局。”
“事到如今你还信那胡巴子,”方执一腔憋屈气恼终于逮住个活靶子,指着乱声渐响的方向,怒向管临道,“听到这阵势了吗,鞊罕北战是幌子,西边早埋伏着奇袭兵马,真正瞄准的到底是我大炎这块肥肉。假意结盟,绑架人质,里应外合,这就是你们这些拿嘴皮子混饭的给我方家军谈来的王八蛋盟友!”
管临顶住辱骂,据理分析:“北方正战,鞊罕军调派西线兵马增援前方不是正当?且观战局再做定论,切莫贸然亮兵。”
方执提枪怒道:“等不了,来的就为要真刀真枪揍他们,胡巴子有一个算一个,使这下三滥手段算什么本事?盟约已毁,我非亲自取下赫布楞人头不可。”
“赫布楞不会毁约的。”
语气是无可撼动的平静坚定,话音未落,却听“轰隆”一片临头巨响——一道惨紫闪电撕破长空,惊雷贯耳,立将管参军慑人的浩然正气劈了个七零八落。
饶是管临从不信邪,也被这一声恰逢其时的回应惊至肺腑。
余闪映亮穹幕一瞬,恰送天边一骑快马飞来,新一轮前方战报抵达,众人急迎上去。
“报——方将军,”传信兵下马扑来,刻不容缓凝练汇报道,“前方停战,鞊罕军与莫鞯军准备议和了。”
“什么?”才前听方凭失踪尚能保持面不改色的方景由,听到这句竟也绷不住瞠目欲裂。
方执急抢问:“那才前报的,莫鞯军已被逼到断金崖到底是真是假?”
“是真,是真,少将军。两军午后正面遭遇一战都损失惨重,鞊罕军追至崖边并未继续挺进,只扎营休整,傍晚便派出使兵去和谈了。”
“战势大好,不乘胜追击,赫布楞怎么会主动和谈?”方执才刚骂归骂,鞊罕将领此战意欲干翻湭鄞政权的决心,他却是亲眼鉴定过绝非伪装。
“派人去和谈的不是赫布楞,是副将帕里沃。前方有传言,尚未经证实,说,说……”
“说什么!”
炎军前方埋有隐密而飞速的递传网络,快马来至统领面前的小兵不过负责有话学话,实也未曾亲见,一时被少将军凶恶气势吓煞了,说到关键还结巴上了。
“说,说赫布楞被埋伏偷袭,受了重伤濒死,没了主将坐阵,鞊罕军乱作一团,所以同意谈判议和……此流言尚未核实,前方还在设法探明。”
方家父子相视一凛:果不其然,时局总比最坏的设想更坏。才前还只是怀疑鞊罕军趁机增兵偷袭,这下形势风云一变,两伙胡巴子竟转瞬要释敌为友,眼瞅不就打准联合南攻了吗?赫布楞一死,盟约跟谁作数?疑被他挟去为质的方凭又哪里去寻……
方执焦虑心切再按捺不住,余光却感飞影一闪,旁已有人抢奔在前——定晴一看,却是那才还山崩不改慢条斯理的参军大人,劝人勿冲动武断的话还热乎飘在半空,自己却转眼变成个失心疯般,一跃冲出夺过传信兵的快马,飞身而上。
“你哪儿去?”
“阵前。”
答声简短入耳,一人一马已在廿米开外。
……“重伤”……“濒死”??
四字凌空惊爆,根本不及反应自控,脑中那根紧绷已久的细弦“嗡”地应声崩断,管临一瞬只觉目不能视耳不能闻,四肢百骸哪哪儿都不听使唤,未顾上也记不得方家父子何等反应言语,勉强恢复感知时只发现自己已在打马飞往关下。
不可能!
他极力令沸血冷却下来,试图敛复心智挤出一点合理析断:迟阶明明身经百战,筹备充分,此战局势又大好,怎么可能突然失手遭遇不测?
乌云蓄满风雷,疾雨倾盆而下,城外荒野漆黑不分天地,面前的关下大营远望去却比以往更光亮——果然便不正常。
西来的增援部队围着外圈扎营下来,帐外插着陌生的部落文旗帜,望兴关内外一片宁和,鞊罕军既没有防备敌袭的紧张,也不见要增兵出关助战的迹象。
管临勒马停在大营外,令牌在手,却不知该用来去寻谁问个究竟。
除非?明枪易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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