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许归(1/2)
誓许归
“所以北边偷偷摸摸扩大军备,早些年就在搞这些小动作了,”听管临详细述来经过,迟阶眉头紧锁,思来道,“都以为他莫鞯家只知道贪图享乐,倒挺会把钱花在刀刃上。”
“有备无患,你们西边闹得凶要镇压,南边炎廷也怕一天天翅膀硬了,光靠着点血缘,拿不住。”
迟阶想来犹不解:“他上京附近就有宝藏矿山,不缺这点铁疙瘩,非派阿勒尔舍近求远跑兴城去订购偷运?”
“购的不是铁器,是手艺。看过那图了没有?盔甲覆合人身马身弯曲关节的衔接处,须得毫厘精确才能严密贴合,全北漠大小铁坊中大概就找不出一个铁炉孙这种锻模技艺的,交来做的只是那几处最关键部件,量你就算逮到盲人摸象也猜不出个所以然。”管临叹息而又庆幸,“谁想孙丰留了个心眼,私藏下整图,还想着危急时可用来要挟保命。”
迟阶笑道:“死了还发挥余热,竟让他撞在你的枪口上。”
管临不确定这算不算句夸奖,停下郑重问:“所以,用得上吗?”
“当然!”迟阶对他竟不知自己带来多大助益感到不可思议,摸向怀中那副草图,才前接过时只瞄了一眼,就知这东西正正是击破莫鞯军阵法的一柄制胜利器,不过是在方执面前策略性故显轻慢罢了。
他捶捶胸口,给管临回了个不容质疑的踌躇满志,抖擞道:“稳了,如虎添翼。”
管临却很难被这夸张乐观感染,心里隐约觉得,怎么都不够,最好直接不用打,莫鞯全军自己爆炸毁灭。
“解药那事你怎么看?”迟阶毫没意识到自己被默然祈福着,只管打破沙锅想什么问什么,“不会也是莫鞯天大地大找不着原料要跑兴城配吧,亚望都能在花盆里鼓捣出来。”
管临调开目光,心道:你动不动去私逛那勒燕楼,大家同场欢客,搞不好跟阿勒尔都三天两头照面过,还用得着问我?可转念一想到文三娘说他去找宁红那个奇葩缘由,又……忍回不合时宜的笑意,清清喉咙正经回道:“我猜测,阿勒尔是手上早有一副药样,却无权知晓配方,想着这毒早晚要传播肆虐,若能提前个人私藏大量救命解药,或可趁乱大大地捞上一笔。”
迟阶赞许点点头,确也将他前所暗查出的种种都解释通了。
这方家军自入主兴城以来,步步击破的效率太高了,现在甚至难以想象,派来的如果不是管临,甚至不是方家父子配合,一切有没可能这么轻易急转直上?或许冥冥中真有所谓,天意。
“黄成蔚那头就这么算了?”
管临淡淡道:“自然不会让他这么混过去。”
天色渐暗了下来,退去外来商客临时贡献的热闹,稀寥昏暗的灯火将沂安恢复出本来的清冷城貌,迟阶神情被半隐在暮色里,语声渐显愤恚:“借着押送岁币,参与给莫鞯夹送兵器,这事论理是死罪没跑,但偏偏大炎顶头那两位,姓董的肯定要压下,绝不会让这一个狗腿子引火到整个户部,那废物皇帝更是莫鞯养的亲儿子,送几个铁钩子怎么了?要把这事捅大,方景由还真缺点份量,况且——他想不想带头捅大?怕还两说。”
“他不想。”
“哦?”迟阶眉一皱,虽然想到了听来还是有点失望。
管临试问:“若是曲线上报,越过提刑司、御史台,不用他出面上告揭发,直接就把这事传进每个掌兵武臣的耳朵里,猜会怎样?”
迟阶猛一侧头看来,似颇被这个设想惊艳到:“那,黄成蔚少说个死无全尸吧——带兵打仗的对往来几车金银绸缎还没那么敏感,听到直接送兵刃武器给外敌,能拿帅印砸翻紫宸殿。”
“没错,”管临回想连方执一个稚嫩小将最初听到时都冲冠暴怒的样子,认同地点头道,“就让他们去逼闹出这个祸根。”
“谁?”迟阶击节之余,深觉此法实施不易。“有这么大的布网散播本事?”
管临并未马上作答,心里倒当真默默计算起其人暗布的势力网络,同盟、暗梢、立场渗透、利益牵连……助力棋子暗洒遍布,自己知道的那些想也不过只是有限的管中窥豹。
迟阶已然自行猜到了,语气顿时跟着意味深长:“啊——对,忘了准附马爷才是直达‘圣’听。”
管临语塞难为,这个事吧,到底要怎么才能两相权衡不损承诺地解释清?
迟阶未待他开口,却竟又严肃了起来,诚心实意抛出一句:“那位小六殿下,我觉得,能成。”
管临张张口,没闹明白他这“能成”指的到底是哪桩?擡头却见不觉间已跟着步回到鞊罕随兵会合队前,亚望与腾朔一左一右正候着预备返程。
迟阶命多匀出一匹马,亲自牵过邀请道:“同回吧?”
管临本来觉得顺路,跟着他们一道返往兴城也没什么大不了,正点头欲上马,却听那人偏又画蛇添足冒出一句:“还是那边正等着‘逢疏哥哥’一起,那不夺人之美哈。”
哎?
不主动提还好,这一提管临也来气了。
前头那一出,大庭广众撩拨少女春心,还没要着个说法呢。跟谁宣誓主权?不对,宣誓的主权是……哪边?
管临没理他,只接来缰绳上马一声驾,置若罔闻就跟进鞊罕兵队启程。
出了沂安城驰上茫茫旷野,迟阶臊眉耷眼驱马并了过来,话落地上捡不起来了似的,清清嗓子,每开个头总被风声扰断。
管临心下涩然,开口语气却十分冷静诚恳:“真若相中,我亲自去帮你与方将军说合说合,本也挺门当户对的。”按下表态,又止不住兄长般的责任担当,苦口婆心规劝:“要只为当下缔亲连盟,一时意起,别祸害人家姑娘。”
迟阶听愣了一瞬,恍然大悟居然还有这种理解角度,倒笑了:“怎么扯上我了?我是帮小堂姨看着点,才放出来几天呢,就沾花惹草的。”
……到底谁沾花惹草?
管临简直被这倒打一耙歪理邪说气得眼冒金星,仰面一叹息,却发现不是气出来的,头顶是真的星辰朗朗,银河如缎。
初夏的荒野夜风像被大地生机降服了似的,落来变得异样温柔,茸茸草尖散着清冽香气,去路广阔不见边际,马蹄声踢踏,踢踏,那么张扬肆意。
这是哪里,身边又是何人,哪怕多少个白日遐想、午夜梦回里,都不曾奢望过这样的场景,真正亲身经历来,竟只顾着去掰扯那莫名别扭的心绪?
气氛变化仿佛传染蔓延,迟阶那头也郁郁沉静下来,目光被吸引向苍穹,心事却落在海底。
“有时半夜睡不着,我就一个人打马出营瞎晃,奔到灯火照不到的地方,差不多就这样,看天大地大。”
“然后呢?”
“数星星。”
管临闻言看去,忽觉漫天星光都被盛在了那双深不见底的褐眸里,入耳言声短短,却觉寂寥无限。
“白日里总觉得不是一片天,夜间看着倒熟悉了点,记得以前夜登戚山,泽林的小院里,也见过它们,”迟阶仰望向列阵熟悉的星斗,自说自话笑摇了摇头,“竟然最常想起的是琴州——可能炎京的晚上太吵了,就没给我留下什么静心望天的少时记忆。”
“妙棠。”
眼见这声呼唤令迟阶轻微一颤,管临突然很想展臂过去揽揽他,苦于驭下这匹白赏的坐骑不太配合,跟旁的总那么若即若离,“你怎么计划的?打算何时——”
其实想问这句很久了:“回家?”
“回家。”迟阶双眼一眨别开,星光倏然不见,“这不就是我的家吗?至亲都在天上了,我还往哪回?”
心尖蓦像被针扎了一下,莫大的悲伤一瞬漫涌向管临,分明自己就孤家寡人了半辈子也没至于这般。
在管临心里,迟阶从来与自己不同,似乎那家伙就该永远是初见时的模样,父爱姐宠呼朋唤友,不沾人间苦楚,他有那许多奇思怪想,作天作地得理直气壮,所有被他靠近的人与事都瞬变得鲜活生趣,谁比他更理当拥有斑澜广阔的人生?什么能束缚他生而肆意的自行其是和向死无畏的自我认同?
他真愿意终身隐姓瞒名,躲在这塞外孤帐中数星星,打一场场异族恩怨赌付生死的仗,遥望着永远只能留存在回忆里的锦绣故乡?
“跟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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