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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浮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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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善知道方执明知故问,想听的是案据之外的真正内情:“孙丰暗与外夷买卖运送铁器,罪证是当场劫获,其罪甚笃。但属下知晓此案重大,摸排出背后的联络人和买家才能一网打尽。于是当日下令默允他们按原计划送货,只秘密拘捕了孙丰一人严加拷问,孙丰供认称,是一名神秘人士自前年起向他订购铁器,出价丰厚,信誉极佳,每次出货后按指定时日运送到北库房外,然后就可到勒燕楼接头领钱。”

三人听到此处无不猜出个大略了,却都屏牢呼吸,静听徐善讲明关键。

“当晚属下便派人携孙丰同去勒燕楼外蹲守,等待指认接头人。但直等到子夜都没见其人现身,只怕是错漏了,时机刻不容缓,便以追查失窃随珠一案为名,进去封堵了勒燕楼,对当日所有往来杂客逐一查验。可惜到底没逮到,想是那人当晚就得了风声,并未前往。”

方执本来对这应对策略还觉认可,但听到最后一步,简直被这些城防署废物蠢哭了:“你们就没查查后墙邻居?”

“后墙?邻居?”徐善迷茫反问,宛如一个智障。

方景由也拿不准这老家伙是装的还是真的,总之是被个重大嫌犯轻松脱逃了,忍骂瞪着他问:“然后呢?扣个盗窃罪给孙丰,这事就混过去了?”

“哪里,”徐善苦涩摇摇头,“当晚勒燕楼闹出这么大阵仗,消息哪还捂得住?属下整理案情经过,打算按规程上报坝北路提点刑狱司。但黄大人来找属下说,此案与岁币押送相关,应直报炎京,御史亲审,就将案子接了过去。最后这盗窃罪名也是黄大人亲审定下的。”

方执重拳一捶桌案,眼中怒火喷发:“之后孙丰落狱没两天就突犯心绞暴毙了?死无对证,呵,光天化日之下啊!”

“所所所……所以,”徐善吓得嘴唇哆嗦,“属下才想着得空要来与方将军请示复审此案。”

到底谁找谁的?方执气得简直不知从哪句话挑刺起,重重吸一口气,还是先问关键:“铁器,铁器,证物在哪,孙家查抄过没有?”

“原本是有证物的,”徐善皱着脸不敢擡头,“次日查抄铁坊,没收过一批尚未交付的铁器,但后来黄大人接手后验审,这证……证物也不翼而飞了。”

方执绝望冷笑:“铁坊上下也再没问出个证词是吧?”

“坊中匠人称平日任务都是当家的父子俩定模后分派,他们只管烧铁打部件,只记得打的是几千个普通小铁钩子,别的一概不知。这孙家其实靠的是老头子铁炉孙手艺精湛,名声远扬,孙小子不擅打铁但很会交际,结识了一堆三教九流什么生意都接,越做越壮大。孙家就这一个儿,孙丰入狱一死,老爷子当即就疯了,铁坊里外都没了主心骨,很快树倒猢狲散,如今就只剩两个没用的小徒弟留下帮养着半截入土的铁炉孙。”

“普通铁钩子?”方景由尽力保持冷静,思索来揪问道,“证物没了,那你曾亲眼见过吗?”

“回方将军,属下见过拿在手里过,倒真是平平无奇的小铁钩,不是刀枪剑戟一类的,”徐善苦苦试图弱化利害,“若真是兵器也没那么容易夹带出去……”

“铁钩子能杀人。”方执咬牙切齿打断。

“为外敌输送武器,是来日用来残杀我汉地军民的!贪利卖国,主谋帮凶有一个算一个,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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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军中毒患蔓延,已呈止不住的趋势,两包解药究竟是杯水车薪。

孙丰旧案在连日奔走查访下,倒已大致复盘出了轮廓,连那潜逃嫌犯都有了怀疑范围,只一点尚未击破。

管临与方执重返勒燕楼,点名墨玉作陪。

“二位爷今日不怕差上突袭查岗吗?”倩影轻摇,墨玉微笑落座。

方执这回准备充足,不必与她兜弯子:“当日那位以此为借口脱逃的客人,你都曾在何时见过他?”

“以为官爷们已查个水落石出了呢,还要听我们这些没德没品的院里人说辞吗?”墨玉不屑撇撇嘴,“那晚姐妹们都说从没看到过什么夜明珠,也没见你们采信。”

方执取出随带的纸卷,展开来一幅画像,废话没有直接问:“是此人不是?”

墨玉看向画像神色动了动,缄口不语。

方执见状未并逼问,就手收整起来:“也不差你一个指认,后院那位夜神经早就认出来了。”

墨玉紧盯着那画像,似不甘心,沉默半晌终忍不住,冰冷反问道:“我不过只见过此人两次,哪里知晓他底细,他究竟是谁?”

“此人全名叫库图阿勒尔,汉话说得极好是吧?用心假扮起来,脱了衣服你大概都没认出是个胡人。”

方执用语极不客气,明言批判警告:“前回是莫鞯贼,接下来就是鞊罕兵,这帮胡巴子来你们这儿一边寻欢作乐,一边就正谋划着杀你们同胞骨肉父母!你们这些人卖着粉皮肉,挣着黑心钱,还真个个以冲在卖国前线为荣呢?”

方执本只是来求证个指认,不知怎么说着说着连日来一腔憋屈愤怒都顺势涌出,竟一句接一句将这青楼娇娘骂了个狗血淋头。

而墨玉竟似真被触发了羞耻心一般,才前劲劲儿的伪装逐渐卸去不见,低头甘心受骂,听到最后竟至捂眼低啜了起来。

方执才自觉有点过分了,跟这不知忧国恨的商女废话个什么劲?住了口,也不道歉,起身就走。

这一遭却是被管临扯住重坐了回来。

这墨玉不对劲,管临旁观来觉得,是她主动冒头来为孙丰喊冤,根本就没帮着阿勒尔,她羞愧哭什么?

“墨玉姑娘,此事实非你之过,莫太自责伤怀了,”管临温言劝慰开导,顺便试探道,“这狡猾的胡贼处心积虑嫁祸于孙丰,别说你们当时不知缘由,就算知道大概也难拦住他去。”

墨玉猛擡起头,泪痕斑驳也掩不住满脸悔恨愤慨:“此人,真的!不讲道义,心狠手辣!我早劝过丰哥告发他,不能与这种人打交道,那都是刀尖舔血的生意。”

管临一听,顺着她道:“姑娘今日告发他也不迟,为丰哥雪恨。”

“人,人都死了,”墨玉激烈颤抖起来,生是强咽了一涌眼泪回去,摇头叹道,“人死不能复生了。”

管临盯看着墨玉反应,颇为其深情感动,但自出仕以来这几年所历所见所感,隐约汇集出一个道理,此刻他似乎在感念的同时头回发冷意识到,深情从来亦是软肋。

“墨玉姑娘,实不相瞒,我二人奉命重查孙丰一案,就是要还无辜枉死者一个公道,将罪魁祸首绳之以法。”

管临正色坐稳,在一旁方执不明所以的疑惑注视下,准备开始一番长篇大论:“铁炉孙家金字招牌名震坝北,原本何等风光鼎盛,少主孙丰精明强干,广识友朋,却一直未娶,铁坊上下里外都知道,少东家早就心有所属,非卿不可,不过是为了体谅老爷子思想守旧,待晚几年再正式娶进门罢了。”

墨玉静声听着,止不住心绪翻滚,甜蜜却更悲戚。

“孙丰情深如斯,年轻有为,却不幸遭恶人怂恿陷害,白白丢了性命,辱了清名。如今一日缉不到真正罪凶,便一日无法为孙家翻案正名,少东家泉下有知,定难瞑目。”

眼见墨玉听来深为触动,濒临爆发,管临揣测着发出终极一击:“姑娘手握罪凶要害把柄,只恨未及时救得丰哥性命,如今定想亲自为丰哥报仇雪恨。但以姑娘一己之力,如何与凶狠胡贼正面对抗?感念姑娘前时提醒点拨,我等愿全力协助,配合姑娘惩戒真凶,还丰哥以恩仇快意、身后清白。”

墨玉猛站起身,呆看向虚处半晌,鱼死网破之心时浮时潜,似终在此刻落下决断:“稍等片刻。”

眼见墨玉风一般向后厢奔去,方执听得目瞪口呆,虚心向管临请教:“你是知道她手上有什么把柄证据了?”

管临放下润嗓茶杯,摇头道:“我不知。”

“不知道?”方执难以置信,刮目惊叹,“不知道你真真假假说这么一大通?孙丰私售铁器运卖给境外胡敌,有没有人陷害这都是死罪,谈什么还以清白?你可真能乱诈人家!”

管临面色无澜,心下却也当真跟着自省自叹:我怎么了?我太熟练了,这是潜移默化被哪个带坏了?

没过多时,墨玉如约复返,手上多了一叠纸笺,脸上泪痕犹未干:“丰哥命我严加保管,危急时刻可拿去换救他性命。”事已至此追悔莫及,只余焚心一叹,“却被我一时犹疑,晚了一步便再也用不上了。”

管临接过纸笺,小心翻开。

任它是什么藏宝图金银票了,再值钱也不能换赎卖国贼的罪名。方执心觉不屑,凑上跟看。

一打眼却登时看傻,劈手就抢了过去:“这是……”

管临蓦然悟觉,一阵惊喜袭来,面上再压着不动声色也看出有几分激动。

二人顿时都在对方反应中确认了同一个答案——

“铁浮屠构造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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