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花引(1/2)
疑花引
被扣在敌军营帐的第二夜,管临照旧没睡实。
一则许是宿醉导致心乱难眠,二则也惦记前日之鉴,想着别又被人一大早上神不知鬼不觉闯进瞻仰了睡姿,不自觉就时刻恭候防备着。
恭候了个寂寞。
坝北大漠趁夜变脸,恢复了它春日里本应有的面目,风沙漫卷低草,一浪接一浪的呼啸盖过了清晨军营里细碎的嘈杂,一开帐来只见急云蔽日,浑浊不分天地。
“这个给你。”帐门边一个高瘦侍卫说着预备好的蹩脚汉话,向管临奉上一张折好的纸条。
接过还未展开,冷不防从中先掉出个物事,低头见是一串绣迹斑斑的长钥匙,管临捡起再读纸上,只见龙飞凤舞的一行字:三月二十八夜,炎囚三人盗钥脱逃。
心中一琢磨,这才三月二十八晨……管临盯着一纸字,像闹不清重点似的感慨:这字迹还真是久违又熟悉,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什么长进……但又不得不大言不惭地悄着声想,以自己不输专业鉴赏的眼光品评来,这手字还真就血统性似的自成道理——书读得少也能字写得好?这事儿真不讲什么公平。
将字条重新折整揣进衣袋,钥匙攥在手中,管临开始细想是何用意。
“这边走。”高瘦侍卫简单吐出三个字,作出引路状。
管临跟他步去,忍不住问:“你们那颜呢?”
鞊罕侍卫猜懂了问题,却答不出个让人能听明白的话,叽哩咕噜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管临突然就觉得自己十分有必要从头修习起一门异族语言。
望兴关石墙连着烽燧与墩台,一个老旧地牢就藏在关内的战备堡垒下方。进地牢前,带路的侍卫向门口不远一处看起来像临时搭就的马棚指了指,管临不明所以,却也回应他点点头。
牢内来接头的胖头鞊罕兵倒会讲汉话,老哥一个孤零零守在牢门外,见访客到来就扛起大板钥匙,推开吱呀作响的虚掩大门,引着管临下到狭窄阴暗的牢廊。
地牢不大,气氛阴森,沿途路过的不几个囚室却都空敞着,走到底才感受到一缕人气,最尽头的一间外悬着微弱灯火,照出扑到囚栅上的郑纬,惊讶声音活像从地狱发出:“管参军?!”
胖头鞊罕兵当着他面不客气地突然推了一把管临,用生涩的汉话道:“那颜让你来看清楚了,这俩人可还活得好好的。”
“管参军,”郑经也隔着栅栏迎了上来,“您怎么样?这帮胡子没为难您吧?”
管临一打眼确认,兄弟俩干干净净好手好脚的,连个擦破皮的外伤都没见,就只这关押环境……属实比自己差了点。
“我还好,”管临细盯向囚门的大锁和两人脚上缠的铁链锁,“你们如何?”
还好?兄弟俩被闷关了两天,闲来也补长出几两心眼,“还好”是什么意思?
“管参军,您……没说什么吧?”
“你们汉人讲,识相的是俊杰,”一旁胖头鞊罕兵突然掉文道,“就让你们管参军讲讲怎么当俊杰。”
管临听这一番明显字字句句被教过的言语,大概心里有数了,便不急与郑氏兄弟打招呼,转回向胖头兵道:“那颜说事关机密,可否劳烦暂行回避,允我与他二人谈上一谈。”
“你们说吧。”胖头兵答应得痛快,一副再怎样也翻不出我地牢的自信,带着一身钥匙就叮叮铛铛朝外步去了。
郑氏兄弟听着目瞪口呆:“管参军,你不会已经招了吧?”
管临反问:“拷问你们什么了?”
“进兴城密道啊。管参军,这可千万不能说,我兄弟俩两天两夜没招认一个字,这等机密别说当真不知,就是知道,再严刑拷打也不可能向敌军泄密!宁舍出哥俩两条命去,绝不能辱没方家军名号。”
管临心想,要真有密道,那猴儿精还用得着从你们俩废物口中得知?
像是避着鞊罕军未走远隔墙有耳,管临向前更凑近些,低语道:“你二人行的极是,鞊罕军正打算在地牢西侧马棚集合出兵,若他们得了密道走法,今夜亥正就要行动了。”
“真的?”郑氏兄弟听来张目,一时未解。
管临掏出暗揣的那串钥匙静悄悄递了进去,再次重重强调道:“今夜亥正,西侧马棚,我亲耳听到的。”
郑纬接过钥匙,惊讶溢于言表,却倒也小心谨慎地立刻接过,耳中听到那边胖头兵的声音叮咣着又回来了,管临赶忙打手势指向门锁头,又指了指牢外西侧方向,一再确保这俩糊涂蛋开个窍,精准收到他要传达的信息。
兄弟俩虽头脑迟缓,身手倒还敏捷,待胖头兵返回来把管临原路带走时,私传的钥匙已被藏进瞒天过海的角落。
管临被步步指引闯迷宫似的走完这一串任务,回去一路不断寻思,说好的“你哪也别去”呢?那家伙可真闹腾,是考验默契还是太过客气?下逐客令还给搭送个孤胆邀功,绕这么大一弯子。
回来却没机会求证,迟阶迟迟不露面,管临闲呆了大半天无所事事,掂量着归程将至,浑圆的日头一寸寸西去,军营中兵来将往各忙其事,却始终见不到那个熟悉身影,就这么匆忙暂别了吗,总觉得还有许多未尽的疑问与嘱托来不及道与。
“那颜请你。”
终于,在地平线只剩下一线昏黄时,贴身跟随的高瘦侍卫再次得了令,要带领炎囚去见长官首领。
鞊罕军营一片缀着缨带的白昭昭顶毡间,独这一顶半透明穹盖的绿色营帐看上去别出心裁。迟阶被三四人围拢站在此帐前,一身全副披挂,环刀铁鞘亮闪闪握在手上,一看就一直没闲着,初下练兵场。
见人近前,他扬头扔了一眼招呼过来,仍未中断与人论着事。
管临却打老远就敏锐察觉到他精神不太佳,下眼睑横着两道疲惫的暗影,没前日那么神采奕奕,这人也会宿醉的吗?
“今儿忙,没顾上招待你,”迟阶迎来咧嘴一笑,立时盖过昨晚酒疯失态的一丝残留羞赧,打发了彼此手下兵,亲自引着管临往那绿篷中去,“郑氏兄弟那边,都交待妥了吗?”
管临虽已全程照做,也不得不跟他论道论道:“你要放人就大大方方放回去,弄一出欲纵故擒的,他二人会不会意还难讲,方家军怕是白得你这出人情。”
“方景由欠我的人情多了去了,可不差这一出。我是有多缺对面感恩戴德我,要把放你也算上?”
迟阶掀开帐帘手臂擎高挑着,侧身让管临进门,头跟着一路扭过来:“听说了吗,比预想还快,我昨儿猜炎京得几天下令要人?”边说着边欠了吧唧推过来两根指头,“才两天。两天就坐不住了,不惜开一切条件让我放人。啧,大炎一日也不能没有管大人。”
管临不拿好眼神看看他,分明是他自己拍板决定放他们今晚就回去,知道这话夸张成分九成九,懒与他在这上掰扯,擡手一把挥掉还在那傻挑着的帐帘,转回身步进。
绿帐内气息与外面仿佛隔着两个天地,一进来只觉青翠盈眼,馥香萦鼻,两天吸惯了硌嗓风沙,猛一置身甚至被过于浓郁的植草气滋出几丝眩晕感。
管临呆望着问:“这就是你的……菜园子?”
“不止,还是个随身医药房、赏花室,来,那抓药小孩,”迟阶招呼正在百草千花中忙碌着的白发亚望,“把包好的药面面儿给你管哥带过来。”
亚望闻唤放下手中鼓捣,寻了两个巴掌大小的纸药包送了过来。
迟阶两指夹起一包,晃着向管临道:“这才是份真正的大礼人情。莫鞯搞的那什么毒什么鬼的,没药治传起来相当快,方景由怕是还向南边瞒着战马暴毙的消息吧?你给他带去试试,好用再来与我详谈不迟。”
管临接过一包,掂着那剂量不禁想,这点够救活几只牲口的?明摆着没打算授人以渔,活想放长线钓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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