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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纵酒(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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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纵酒

草原上酿的酒果然烈呵。

管临只觉一杯下去浑身都烧灼了,视线像透过横溢炉烟,看什么都变成虚幻波浪形的,尤其是烟渺那边手舞足蹈间晃动闪耀的一双炙热眉眼。

不知长久没跟人畅聊过了还是怎么着,迟阶像个当空跌落的话匣子,那都不叫打开,生生是撞地摔炸了,一座山似的烤肉下去都封不住一张跑马嘴,天南海北,鸡零狗碎,有的没的扯起来无边无际。

管临醉眼蒙眬听着,不时低头自笑,并没怎么殷勤热烈插语,却听得精细入心且盎然兴致,每一个表情反应都那么精准扣在话匣子本匣的情绪节奏点上——多少年过去了,那种熟悉难言的惬意知会感瞬间就笼罩了彼此。

“你别只顾聊,吃啊。”自己生龙活虎叭叭累了,却倒打一耙指责明明没怎么长篇大论过的忠实听众,迟阶低眼往桌上一扫,发现管临全神心捧场,面前菜肴几乎原样未少。

“吃不惯?”迟阶寻到那盘蜂窝状的面点,这才头回文明用起筷子撕扯了一块下来,夹递过去,“尝尝这个,猜是什么做的。”

管临来者不拒品了品,蒸点看着造型坑坑洞洞略显奇葩,口感也与寻常面食不同,筋道外带一点滑爽,比起油腻干酪生吃,倒更合汉人主食口味。

“嗯,不错,”管临细嚼慢咽下才开口,“麦子?”

“是莜麦,亚望他们试种鼓捣出的品种,”迟阶纠正道,“坝北高地种不出小麦黍米,草原人也世代习惯了不吃这些东西。”他自己跟着尝了尝,尝出一片感慨良深:“其实游牧人未必个个天生爱游牧,只是要放羊牧马必须得四处游荡罢了,真能守着一块良田屋舍养活全族,也不至于每年冬季都有那么多举家活活饿死冻死的。”

管临从微醺中醒了醒,迟阶突然收笑的表情让他感知到一股要谈正事的气息。

迟阶举着莜麦面点,眯眼盯着自己才咬下的那块缺口:“沂安一带这几年种出了这东西,人能吃马能嚼,填得饱肚子,吃有富余了还能卖粮,以往公认的荒土坡子算不算变废为宝,大有可期?”

管临恍然:“所以你才一直提议在沂安开市?”

迟阶香喷喷又咬下一口,鼓囊着嘴笑道:“炎廷小人之心,觉得我要骗你们来荒郊野外关门劫狗呢。”

管临对他这套不管外人里人一概往牲口上形容的措辞也习惯了,摇头一别眼,却认真顺着这思路捋道:“你想安排动员一批草原人迁徙到沂安定居?借与汉人长久互市,解决流民饥苦,将地处坝北东西要道的沂安建成一个胡地版的兴城?”

迟阶明亮星眸闪烁,为这永远一点就透的敏捷思维送上满目赞许,却不接话,待他猜析说完。

“若能成事……或许再试着沿线一城城建下去,长久互利共荣?”

管临着实自行畅想了一番,神色或现出些许惊喜神往,终了仍归于无奈摇头,沉重道:“这不是一朝一夕能看出成效的举措,太难说服汉地权贵。炎廷当前的心思再清楚不过,北胡之地都是洪水猛兽,交一天岁币换一天太平日子最省心不费力,从来就没把异族当与自己一般需要养家糊口、渴望太平安乐的常人去看待过。眼皮底下见不到好处的事,一律驳斥回避,哪个敢据理条陈,便是一顶亡炎周之心不死的帽子扣来。”

迟阶听来嘴角一扬,眼神却瞬变冷硬:“这帽子给我送过一个家破人亡,我不熟悉?”

管临发觉失语正触到对方痛处,擡起头回视,神情却不见懊悔歉仄:“你当然熟悉,我也一样。”

两个忧国死谏的忠良名士殊途同归被馋诟致死,一双家破人亡的伶仃后人重逢在这远离故土的边境荒野之上,却竟彼此仍见一身嫡血滚烫未寒,各自无心却偏偏注定承袭着父辈遗志。

“几代人拼上功过名誉生死,说到底不就是为这个长治久安?北胡纷乱症结彻底换个解法,鞊罕格尼有这般意愿胸襟,又恰能由你亲身监理,那真是千载难逢的机遇了,”管临眼神炯炯,宛然畅想出一派希冀,“难只在当下大炎当权短视的那一君一贼,难有这个意志与动力……但倒也不必悲观,单以我这两年管窥所见,炎廷真正有远见卓识的倒都藏龙卧虎蓄势待发着,不缺有这等远见与气魄的豪杰人物,号召呼将起来,与他们协力共谋,未必就不能成。”

说到此处管临脑海中映出一个人,似突然对之萌生出一腔前所未有程度的仰仗与期许,言语仍未间断道:“比如连你都说还是个人的方景由,再比如,我。”

笑意像油灯爆了花,打迟阶眼中一个高蹿起,他一字一句安静听着,无限欣慰而兴奋到仿佛组织不起来语言了似的,就那么火烈烈看着对方。

管临一时畅言忘我,语毕才瞥见迟阶这副神色,没感诧异羞涩,倒似当年的师伴身份回归附体,赞赏笑叹:“你那指点江山急不可待,万事最求立竿见影的性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稳扎稳打,着眼起细水长流来了?”

迟阶不嫌士别多年还被存着古老印象低看了,竟似心悦诚服认下这口揶揄,双眼盯着管临未转,直直道:“因为你。”

管临手中竹箸一抖,疑问擡头。

“当年是谁以身作则教导,恤民兴国不是纸上谈兵,要做就直接迈进百姓人家,切身体验贫苦所需,”说到这儿迟阶语调一歪,眼瞅就从难得一时的严肃正经又跌滚下来——“比如帮恤女童,给当个如意郎君之类的。”

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窘事,还记得?还能拿来嘲笑到天荒地老!

管临咬牙长叹,气笑着斟酒主动与迟阶撞杯,同归于尽灌下去一道才算解恨。

这一杯酒对迟阶是以卵击石,管临自己却喝了个六神离位。

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他以为只有自己因将少时琴州那七个月经年反复摩挲回忆才会件件记得真切……一切可真好,他模模糊糊地想,心里逃避着一桩桩不忍触碰的话题,若只是这样,多好。

突听对面传来幽幽叹息:“周琅是积了多大德,白得你这么个贤能妹夫?有种就给你封个大官先干掉那帮蛀虫,软脊梁挺起来,这烂到根的周姓王朝没准还能再茍活上几代。”

管临怔住:“你说什么?”

“猜错了?”迟阶长眉一挑,反刺出点试探意味,“附马爷未必愿意帮今上?兴许先皇嫡公主倒有自己的主意。”

管临一个激灵,听来是既惊又惭。

惊的是迟阶远在天边,竟连炎京后宫中韬光养晦的病公主深藏不露的勃勃野心都揣测得到?

惭的,自然是这名满天下的“准附马爷”称号,反复提及,百口莫辩,不是……他也信?

迟阶见管临焦虑语塞,越发坐实,目光不可捕捉地灰暗闪动了一刹,嘴角的笑意依然平稳喜庆:“那小六丫头吧,说来也是我母亲家这边的真亲戚,我跟她怎么个辈分来着?你最会论这些,帮我排排,我应该叫——”

管临莫名来得一股气燥,冷冷帮他论清:“堂姨。”

“堂姨父!”迟阶抢声笑道,“真成亲戚了,到底正式让你大出一辈去,你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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