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纵酒(2/2)
调侃语出,直接冷却升空,无人喝彩。迟阶也没像惯常那样伴着一副找打神情看来,讪讪自行起身,随手抄起盛肉吃尽的硕大陶碗,直接从酒坛中满满舀冒一碗,似琢磨着一件天大好笑的事儿,自顾自回味无穷地佐着下了咽。
碗口宽圆,隐约掩过一瞬落寞,或也不过只是夜深酒酣困倦了。
突落的寂静蔓延成双向尴尬,管临情绪骤涌,更有酒劲添乱。
与周璐那关系是层层叠叠说来话长,明明事实可待时观,压根就没什么必要澄清解释,更何况是自己甘愿配合公主将这段自污韵事默认示众……打哪开始甘愿来着,搭救晚儿之恩……
唉,晚儿。
该说的总要来,越怕的越不能躲。
“妙棠,”经过烈酒侵扰,管临的声音打微颤嘴唇出来有些拖沓变调,“还没得空问你——”
迟阶仿佛已生预感,背颈僵了一下:“你问。”
“二姐她……”
“二姐死了。”迟阶抢着追辗过未完的问话,重重抛出。
“二姐死了,”他像怕对方听不见似的又重复了一遍,眉心跳皱而又强行展平,没来由地自我较劲,非要显得情绪全无一般地格外粗声粗气,“当年我没跟她一起走,她折回炎京隐姓埋名自己谋生,就在去年,病死了。”
管临黯然喟叹,他果然只是远远打听过到二姐大略状况,并没曾经以为的那么暗中监控知晓一切吧。
“我……知道,”不用亲口告知死讯了,管临的难言与愧疚却并没得丝毫缓解,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艰难开口,“前年到炎京后我找见了二姐,一直都有来往相互关照。最后时刻……我就在二姐身边。”
迟阶被这突如其来的过期信息打了个措手不及,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那股强撑淡漠的劲头一个失防就轰然倒塌了,手中握着的陶碗被他生生捏掉一个碎口。
无意识地攥紧残破的陶片,本能回避当面失态,迟阶一个转身背了过去。
管临跟着起身,满腔的同心痛楚与抚慰话语,张张口却一个字都倒不出来,欲进怕进地停在原地。
“你坐着。”迟阶向后挥出一臂示止住,张开的手指根根都在颤抖。
“不必说,不必现在……”
他背对管临跌撞寻向帐边扶稳,千万股懊恼自责灭顶式袭来,生将这副虎身豹躯直接压碎了似的,他喃喃自语,又像是反相安慰,“日后……哪一天,再讲给我……”
想知道又怕知道,丝毫没做好直面当局人描述的准备,惊哀到不敢多问一句细节。
即便管临有十成的感同身受,仍被迟阶这副两极骤变的激烈反应惊骇到了。
你怎么不早来呢?管临在戚痛之外蓦又升腾起一股无力与懊丧,明明还这样好好地活在世上,若能让二姐明确知晓有个盼头,若能早一步去寻她相聚,又何至有今日难挽的阴阳相隔。
管临当然问不出,也做不得这样的责任推诿,他暗自叹息,恨不得马上就坦白是自己如何多事害了二姐,却感觉今日只再多说一句,迟阶都要当场崩垮,只得暂时忍下,各自绞心挨过。
“不,现在就说!”
沉默自控半晌,蓦然又被暴怒撕扯改了主意,迟阶猛转回身,双眼突现前所未见过的狂乱猩红,他一脚踢翻身前桌盘,碾着碎陶渣的手掌一挥掷散,帐壁霎被洒下数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二姐是不是被姓董的害死的,把这个先明明白白告诉我,快。”
这副瞬变阴沉暴戾的神情看上去陌生极了,管临如被惊浪扑面,实打实地感觉眼前平地生出一个疯子,对着此时此刻的迟阶,他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知弟莫若姊,二姐临终前抵死嘱托绝不可告知他真相,竟说是怕他杀了子平……当下此人这如野兽出笼般的极致癫狂,才真正让他头回惊恐相信起这种可能性。
被姓董的害死?这要怎么说起,是,又不是……个中曲折,说,又向二姐立过重誓不说……
沉默回避的同时,管临咫尺之近感知到,迟阶的呼吸声在喷薄崩爆后渐变破碎,一触即溃似地支撑着,心疼顿时无限蔓起,管临煎熬难耐,再也控制不住上前:“妙棠……”
“妙棠!”
低唤突转成急吼,他眼见迟阶圆睁的双眼突然松懈一翻,整个人莫名其妙地坍塌下去。
迟阶训练有素的肢体掌控力帮他在半空中自挽了一下,才没以过于难看的姿势跌趴,一膝半跪撑住了下滑的身躯。
才前的惊霄狂怒被这一跌怼回去大半,他慢慢重新调匀呼吸,眼珠立睁一定,复现出些许自嘲的笑意,向扑来垫扶的管临道:“我没事。”
管临半揽着他斜身一侧,如何也不相信堂堂一个沙场战神如此瞬间肢体失控还称得上一句“没事”,只紧紧扶牢他,生怕再东倒西歪磕碰。
迟阶双臂一划,硬生生甩开管临直接站起了身,血丝纷乱的双眼强瞪出几分清明,转眼见又跟个好人似的,再次强调:“我真没事,一帮混蛋管着总不让我喝酒,搞得我酒量都变差了。”
他大梦初醒般未经人抚慰就自复了平静,双手没着没落地整理着衣摆,蹭上斑斑血迹却浑然未觉,侧身冲着帐门,不想让人看到他变幻的神色:“那什么,也挺晚了,我喊人进来收收杯盘,你紧着早些睡吧。”
管临掂量着这套醉酒说辞,见他略显踉跄地往帐门移去,心中疑窦丛生,以迟阶打小就大杀四方的神人酒力,再怎么退化也不至是这个水平。
莫非他身上有伤?唉,多年征战身有夙伤也是常情,不知他伤在何处……却又有什么体伤能连带心智都拐得阴晴不定动不动像换了个人?
“还往哪去,这不就是你的帐子,”管临追过去,未再出手搀扶,假装就当没看出他硬撑着平稳行走的勉强,“要走我走,你赶快这歇下。”
迟阶这句却明明白白听乐了,临一脚出帐前,半佯着酒疯转头道:“你还要走?好好搁我帐中睡着。堂姨父啊,你可哪也别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