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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子谋(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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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士颔首回道:“谁不指望侥幸成为那个天选之腹呢?”

董庚闻言停手,独自想了想,半天才开口问道:“还有谁要见?”

“七爷辛苦,姚大人是今日最后一客了。”

董庚起身刚要走,却见门外又晃晃悠悠踱进一人:“老七。”

董庚擡头一看,原来是他三哥董杵。

董峻漳长子二子皆年幼夭折,当年对这初生老三没别的指望,举家小心伺候只求活长便好,功名利禄都不迫他。董杵现居少府少监职,不负所望,是董家众子中最没实权与野心的一个,大半辈子除了闷头当差,就只乐围着老婆孩儿打转。

自立门户多年,少见三哥没事回相国府,董庚见其一脸颓唐,知晓他正妻新丧,心境不佳,且压着疲惫问道:“三哥?你怎么来了。”

董杵眼睛瞥着暖阁方向:“老爷子在?”

“眯觉呢,”董庚代答,“有事?”

“倒也无甚大事……”董杵吞吐不清,自己寻了个座落身,“只是昨儿季娥回府,那个……”

董庚打心底瞧不上他长兄这套三棍子打不出个完整屁的话风,强耐着性子听,一听提到董季娥,倒是对这大侄女性情知根知底,抢着替他说完:“大小姐又来闹你,非要把她宝贝郎君调回炎京是不是?这点子破事你喊吏部找个阙就完了,至于来烦老爷子?”

董杵被他七弟像孙子一样抢白数落,习惯了也不恼,仍慢条斯理道:“那倒不至于兴师动众……昨听季娥讲了一番见闻——原是她们女儿闺中闲话未必当真,但若事关皇亲血脉,想着说不准朝内外要起议论,觉得应来跟老爷子知会一声……”

“皇亲血脉?”董庚这下耳朵立起了,“怎么回事?”

“奉玉长公主与殿中监管逢疏下访芒州期间私生了个儿子……长公主说得了圣上允,正式抱回宫中养去了。”

董庚听得弹眼落睛:“有这等事!听谁说的?”

“长公主亲与季娥说的,”董杵神情严肃,语气依旧不紧不慢,“管逢疏回京以来住在子平家邻院,长公主出宫与他私会,恰被季娥撞上,只得如实说了,季娥且亲见她携子回宫。”

“这病秧子公主!私下竟有这些花花道道,”董庚难以置信惊嚷出,转念一想,更有恍悟:“我说怎么上头那位非将管临指派给方景由此行作参军,还道是郭少晗在里暗插一杠子。原来竟是亲自棒打鸳鸯掩盖淫名,将那厮远远发落去给方大帅当引火撚、出气筒,呵呵,名义上倒也算升官了,不负他皇妹前功。”

董杵于朝中时事不敏感,唯独替宗室名誉忧心:“长公主尚未出阁私育一子,传出天下知还得了?”

董庚却看热闹不嫌事大,口无择言哂笑道:“大炎周氏是出了名的无能加胡闹,天下有几人不知?”

“老七!”连惯来没脾气的董杵听这话也不禁神色一厉,忙将喝止。

暖阁中不知何时走出一家仆,开口道:“七爷,三爷,里头请。”

董庚一听收笑,不知今日哪事哪句行得不妥又要挨训了,忙率着三哥进去听老爷子发话。

暖阁中熏着安神香,气息温和最宜助眠,董峻漳靠仰于银交椅上,手中盘着个玉件,双眼似阖未阖,黄发灰眉,吐纳粗重,打眼当得上一个老态龙钟。

董家尊父规矩,天天相见也得大礼问候,董峻漳未擡眼受二子施礼,只微向董杵方向一点:“娥儿所闻,详细一说。”

董杵谨遵父命,一五一十将董季娥与他所讲又复述一回。

一旁董庚全无外堂初听时的意兴阑珊,跟着不时插言代问,临了直又笑道:“荒唐至极!枉费爹你对这痨公主曾另眼看待,还说天资聪颖却不露圭角,怕是个藏奸搅事的,哪知原来却是这么个‘女中豪杰’!如此淫名一传出,瞎子那一脉的遗老遗少只得烧纸兴叹,淮王二帝的遗泽也算彻底到头了。”

董家诸子都尊称父亲,只董庚自幼最受偏爱溺宠,有喊“爹”特权。听着幺子这番不恭品评,董峻漳未置一词,停下手中盘玉,一时静默到让人闹不清在聆听思考还是压根睡过去了,半晌才听开口道:“此子该冠何姓?”

“啊?”董庚未料老爷子没头没脑问出这么一句,“此子乃私通所生,今既被认领进宫,横竖不能姓管。”

想到姓管的乃父亲前时一大政坛宿敌,必是不爱听及这个字,“来日出阁,再随夫姓吧——谁知道呢,毕竟往上数历朝历代,也没听过有这么离谱的公主。”

“姓周。”董峻漳缓缓自答道。

“嗯?”董庚不太以为然,“就算是公主生的,要说也论不到随母姓、蹭国姓。”

“哪家皇宫养个外姓子嗣?”董峻漳彻底睁开眼,堆皱眼皮包裹着一双锐眸,吐字清晰,眼神丝毫不见浑浊之气,“偏又正缺姓周的。”

董庚这才在点拨之下触到老爷子真正的着眼点:“爹你莫非担心……这杂种以周氏之名入宗牒,跟那位谁都不待见的胡大皇子抢储位?这……属实差得远!”

董峻漳盘玉不语,由着脑总比嘴慢半拍的喳呼儿子自行推想。

董庚这一思路打开竟停不下来:当朝至今未册立太子,皆因皇帝膝下只有胡地带回来那一子,周琅倒一心想立周祯,奈何满朝文武齐心反对——当今圣上半身胡血也罢了,再立个胡爹胡娘生的野胡巴子储君,大炎到底是谁族天下,如何得昭昭汉地万万百姓之心?

满朝阻拦循着拖延战术,全指望周琅到底还年轻——后宫堆翠叠艳,后妃位子上哪个不是根正苗红的汉臣世家嫡女,怎就没个赶快争气的?

董家论利实则暗站周琅一边,董相权倾朝野根基靠的就是挟制胡帝命脉,越理亏的皇帝越好拿捏,你们那些想当未来天子娘家祖宗的心思,都给我一边凉快去。

对面最急的首数皇后荀氏,其父尚书左仆射兼枢密使荀永汉,每论及立储毫不避嫌,旗帜鲜明反对册立周祯。另外似乎确曾听说,痨公主与荀皇后姑嫂关系甚佳,宫中常有走动……

坏事!莫不是自己生不出,竟暗托周璐帮抱了个儿子进去?那上头那位只怕是好心换个驴肝肺,引狼入室了。

“荀皇后……”董庚越想越离奇,自己先遏止否定道,“不合礼法,更没先例可依,那位怎么可能允她们在眼皮底下搞这等事情。”

“礼法乃是人定,先例总有人为,”董峻漳重又阖眼,语气听去敏锐而又轻慢,“若想达成目的,总有人能变着法寻出捷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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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不得不承认,人一旦活得足够长,遇事自然就看得比较远。

这种纵析皇权纠葛的洞见力,不是一个才至及冠之年的小小七品官所天生具备的。

管临擅离职守多日,怀着被严加问责的心理准备回到任上,却发现屁事无有,早有人帮他告过麻疹病假了——是啊,“陆星川”可是半月前就知悉他病情,派人告假一声不过顺手之劳。

更何况,那位似乎一早便吃准了不让他辞官,无论以公主还是陆兄之名,都誓要将他绑定身边……

管临自那日后恍悟回想,种种细节越发由不得他不去大胆揣测:周璐宫中佯病多年,一边装弱示好麻痹着皇兄重臣,一边暗中收笼各方势力,上到当权文臣武将,下到瞽圣失势旧部,连淮郡王乡地琴州那些个同乡之后三教九流都围绕着“陆少”在暗暗筹谋——

这女子明摆是要搞个惊天大事!

论源论理,管临本就与她同一阵线,如今更是得了超乎寻常的庇护,欠下匪夷所思的人情——公主为了帮他保护晚儿竟不惜自污清名,这是什么逆天交情?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没过几日,皇宫内外流言四起,周围同僚看管临的目光都变得奇奇怪怪起来。

管临早有预计,倒也不慌,毕竟一个大活婴儿藏进皇宫想掩人耳目也太难了些,心中却坚信以周璐之聪敏沉着必有说辞应变,待过几日送出宫来,也就渐渐流言自破了。

有过这位名头罩着,日后再不恐董季娥来寻不痛快,只将晚儿平安养大,愿肝脑涂地辅助公主大计,辞官遁去之事可待报答后再徐徐图之……

畅想得天宽地阔,却迟迟不得宫中消息。管临每日下差,越来越频繁前往晚弦街,在望杏楼与对面那宅宇前往来徘徊打探,望穿秋水等待“星川兄”现身还子。

周璐与陆星川皆没等到,却迎来一个振奋内廷的官方消息:孟亲王周瑶此行来京,诚心挚意效忠朝廷,避蹈前乱覆辙,明示拳拳之心,主动愿将自己双生幼子之一周祈留京为质,暂由奉玉长公主宫中代为抚养。

管临双眼一黑,差点昏厥——李代桃僵,录名在册,晚儿这是出不来了。

果真便姓了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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