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折腰(2/2)
“两个都不正常,”齐海晟难以理解摇着头出去,“一狠人,一痴人,跟这么俩疯子空耗多少精力。”
千冢林之战盖棺定论:龙神军助战定远军,夷地祸首约吉阿河洛走投无路,挟持孟亲王周瑶抵死一战,被炎军击溃当场伏诛。龙神军解救下被俘的孟亲王,在先前诈降卧底的定远军大将王骁助力下,策反收编了约吉大批残余势力,归顺于龙神军。夷地阿河洛家族知难相抗衡,派出先夷王之女柯桑与炎方和谈,愿协平余乱,臣为藩属,重修两族之好。
炎夷两地鏖战了三四年之久的混乱局势至此彻底平定明朗。
——当然,这只是大炎朝廷公布捷报的官方说辞,个中蹊跷自然瞒不过朝中人精们的敏锐嗅觉。
岭东路经略安抚使薛义彤攻战期间前后折了数万禁军人马,官方嘉论此乃深埋长线,于逐步削弱瓦解夷贼实力功不可没——自然也谈不上居功至伟就是了。薛义彤领着三万余军,灰头土脸先一步班师回朝。
风光大劫的龙神军白捡了几万“降兵”,整编上报,主将贲虎将军齐海晟率军暂助镇守,奉玉公主与鸿胪寺丞裴志端协助孟亲王府重整孟地,与夷人划定疆界重拟往来细则,芒州渐复往日安宁繁荣。
周璐受上意指派,又返芒州月余监督后续。这放松下来才正如周瑶先前所说,与六妹是祭祖访亲,把酒叙旧,同赏孟地山川风土,太平重获,王位复稳,不亦乐乎。
待到七月末雨季渐去,一行人才准备启程复返。临行前,周瑶特邀管临单独一见,善始善终,仍设座于湖心亭上,只此次多了一人参与——幼婴周祮。
周瑶抱哄着怀中恬睡的婴儿,余光瞥见管临到来只伫立着迟不落座,擡头温和道:“管录事何必拘礼,坐下随意聊聊。”
自千冢林之战后,常日跟在公主身侧的管临似乎有意无意避与周瑶接触交谈,今被专门邀来,躲无可躲,却也无话可说。依令落座,冷眼看着眼前这幅父慈子乖的天伦胜景,心中只感难言的怪异。
周瑶似乎看得透他心思,将婴儿放低了些,擡头道:“管录事想不通,我如何将别人的儿子如此真心对待,毫不在乎。”
管临不料他开口全无忌讳,不置可否地笑了下。
“天家贵胄,最不缺骨肉相残的故事,”周瑶面上轻笑着,眼里却是寒光瑟瑟,“父子互忌,兄弟阋墙,凡涉及权争便少不了赤刃相见,古今皆如此。亲不亲生的,倒也没见得差别。”
那是,眼前正是六亲不认本尊,所言样样都曾自己亲身验证上演过,管临被周瑶眼中寒意染透,却仍猜不透这番奇谈怪论为何要对他来解释,“不知亲王今召臣来是——”
周瑶接回道:“我不过是见管录事略拘谨了些,那日与我所见所闻,当是奇闻逸事也好,私密证词也罢,本王无有丝毫不得为外人知闻的顾虑,管录事也不必太紧张了。”
孟亲王这是告诫休要拿个鸡毛当令箭呢,怕你自以为抓住把柄日后利用,人告诉你想都不用想。管临暗笑度腹之心,坦荡挑明道:“亲王多虑,公主此行奔波筹措,涉险解除定远军隐患,皆为保全孟地安稳与唯一正统,宗室同心为国,安容流言挑拨。”
周瑶听他回得措辞精确高明,钦然一笑,将怀中周祮递还给婢女,抿了口七窨花茶,“真是羡慕六妹身侧有管录事这班干将与知己,六妹识贤善用,更广得贤才拳拳知遇之心,来日定能成大业!”
管临警觉望去,含糊回道:“公主因病多年萎顿,今幸尽己用为朝廷解忧出力,也确是心境舒缓病体稍愈,未白走一趟了。”
“呵呵,我这六妹,她病在哪里?”周瑶淡淡揭穿,“只恨不是男儿身这一块心病罢了。多年前炎京初见,我那王爹回来便感慨,幸亏那行六的周璐只是个公主,要不然这大炎天下绝没那么容易还回给黎太后嫡孙去。他哪知今日再见来,是个公主又如何,未必不能成事。”
管临微微环视周遭,亭内外加起不过六七婢女护卫侍立,身份低微平常,看去面无波澜——饶算隔墙无耳,这番话语也太口无遮拦石破天惊了些!
管临呷了口茶,放下杯盏,神色倒还安稳:“亲王是以己度人?”
“哈哈,”周瑶干笑得轻松,“请转告六妹放心,孟地这一亩三分已够王兄焦头烂额,此生绝无心更无力北上添乱。”
周瑶察着管临神情,顿了顿更直白道:“我等皆生于和宜盛世,更是纯正炎汉子弟,别地郡王我不知,今只代孟地表个态,论情论理我独认淮王瞽圣这一支。”
这下不怕周边有耳目了,孟亲王这可是大大方方投怀送抱,八字尚无一撇,站队人士竟已主动集结。管临一时倒被郑重哑了口,如此逆天巨谋,连公主尚未言明至此,他绝无代为表态接纳的道理。更何况——谁人确定他这个临时差使就打定与周璐绑定一枝呢?这周瑶心思深沉莫测,极可能故意就此试探搅动,唯恐天下不乱。
“亲王缅怀先帝之情,臣定为转达公主,待明年岁初亲王按约来京朝见,更可亲自祭怀了。”
周瑶听管临这般顾左右而言他,还不忘借此提嘱朝见一事,不禁摇头而笑,继续自说自话道:“管录事行事谨慎,言语滴水不漏,只是依我一路所见感察,莫怪直言——比起我六妹这个周氏嫡传来,你这准驸马爷还少了份孤狠,致胜时刻心战相较,你怕是要输她一成。”
管临不意反驳谁强孰弱,只逮着“准驸马爷”四字格外郁闷,谁,怎么就,没完没了洗脑式默认了?
周瑶见他窘迫语塞,当是正中自尊要害,见好就收不再继续穷追猛挑,正巧一旁周祮醒来哭闹,周瑶重新接过入怀。
管临望着他熟练哄逗婴儿的样子,心中又生感慨。
婴孩经三哄两抖便止住了啼哭,挥着幼嫩小手,在周瑶反复教导下,咿咿呀呀跟着发出“滴”、“滴”音,终于有两声学似确切,听上去无限接近“爹爹”。
周瑶欣喜若狂,将爱子举起欢呼雀跃了一阵,竖着抱稳亮向管临,没心没肺问道:“你看像不像?”
管临向那双跟约吉如一个模子里刻出的莹亮寒瞳温暖笑了笑,转而缓下盯回周瑶,许久问出两个字:“值吗?”
周瑶颠逗着看婴孩欢笑回应,那抹似曾见过、人鬼莫近的冷酷感悄无声息地在眼中又划过一次,嘴中却轻笑着说:“我已经悔啦。”
八月初八,奉玉公主一行与部分龙神军同日启程回朝,公主有疾乘车,跟不上行军速度,便由一队龙神卫护着,分道慢行。行至青江恰遇早寒暴雪冰封,又耽搁慢了些,直到腊月初才辛苦抵京,至此阔别炎京,算来已足近一年时日了。
平定夷乱有功,贲虎将军齐海晟获封三等县伯,其父步帅齐熙早有安宁侯爵位在身,齐家早年沙场神勇时便自恃功高,对朝中文臣王侯谁都不买账,近年却独与被孤立的周琅越发亲近。如今齐家手握壮大龙神军,又是一门两爵,朝中重臣无不暗将局势变幻掂量。
周璐正式晋封长公主,加赐护国封号,称护国奉玉长公主。
这公主出访数月,调兵遣将,联纵疏通,悄无声息间一战成名,四下震动惊喜,直叹巾帼气概,论才论勇皆冠绝宗室时辈。却可惜载誉归来,仍是那个活不起的病秧子,一回京就病重休匿,连册封礼都从简尽略。
管临跟着升职按常规应赴外任,却被擢了个七品殿中监职,仍留炎京,如此更应中内外四起流言——这回驸马爷人选算是板上钉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