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踯躅(1/2)
凤踯躅
余隽身后跟着一队护卫,来到周璐下榻的寝殿外堂,揖过礼后,郑重汇报道:“才已查清,太庙享殿中的竹立香中被掺进了惊霄花粉,一经点燃暗散迷毒,遮盖在熏陆香气下未被察觉,致使亲王与公主昏迷。亲王已命严密排查每一个接触过太庙祭祀事宜的人,待有任何进一步发现,都将来及时禀报公主。”
齐海晟知晓余隽乃是周瑶手下寸步不离的亲信,不免要先示关心道:“余统领,亲王与世子怎样了?”
“亲王已醒,只是体力虚弱,医正令休养过今日再下床走动。世子短暂醒来过一次又昏睡去,加开了两帖药。杨医正说这毒力通常几个时辰自行消解,具体因人而异,体质弱的便散得慢些,亲王让我来等报公主状况,传令公主有任何寝食医药所需,立刻响应配合,全府上下第一使命就是力保公主安全。”
齐海晟看看这屋内屋外布置的密不透风的守卫,心道真的再配合也没有了。正想再问他花毒事宜,却见已在内间诊治了小半日的医正程梧终于步出,众人忙围了上去。
“将军大人们请放心,公主殿下所中为惊霄花毒,此毒痹人感官神智,但毒效短暂,现下眩晕症状已怯,兼以解毒草药内服上三日,应无大碍。足底萁藜刺伤幸得及时处理妥当,未蔓延至肌里,但恐外伤感染,稳妥起见最好卧榻半月,尽可能少用足力。公主多日奔波劳累,又乍入孟地,水土不服,内火外伤,须当安心休养,勿太过劳心劳力才是。”
旁人听所断果然和余隽才说的差不多,悬着的心这才些微放下,齐海晟却是粗中有细,追问道:“公主旧病你瞧得如何?卞太医暂没跟来,只怕随带的常日药量不够,你再掂量着续上些。”
“旧病?”程梧一愣,“不知公主旧……”
话音未落,屋内突传来周璐提着嗓子高呼“廖青”声。此行未带贴身内侍婢女,甫一到亲王府上,便被拨了一众婢女前来小心伺候,廖青张求却仍守在近旁,瞧紧每个靠近公主者的一举一动,才前因医正诊脉验伤不便,才暂退在帘外,一听周璐召唤,廖青忙应前。
这边程梧遭打断,对着齐海晟待又开口,却被一旁管临插言问道:“这惊霄花中原鲜有听闻,请教医正,此花莫非还有个别名,唤作‘凤踯躅’?”
程梧转向发问人,显出一丝另眼相看:“秉大人,正是。惊霄花长于夷地,惊霄原是依夷人的叫法,按汉地古书记载,凤踯躅正是此花。”
齐海晟跟看向管临:“看不出你还对这些有研究。”
“闲书偶然翻到过。”
齐海晟瞥眼扫了下程梧拟的药方,又突向管临使了个眼色,口中道:“既然管录事颇懂,就随着医正去抓药煎药吧,公主常服的方子你手上有,正好一并补上些。”
抢在程梧又要开口询问前,管临应答道:“是。医正请。”
余隽见此又拨了两个侍卫,护随他二人步出。
管临自然意会到齐海晟眼色之意:自周璐会见到周瑶以来,他四人处处谨慎小心,廖青张求随身护卫自不必说,每餐膳食更按宫中惯例,试毒后才敢让周璐吃。抓药煎药如此容易被人做手脚的事,自然不能掉以轻心,管临武力护守排不上号,正好全程监药派上用场。进孟亲王府来,周瑶派人时时相伴,有些话只靠这几月来培养出的默契,不言自明。
出了寝殿,管临续向程梧探讨道:“按医正所说,惊霄花出自夷地,夷人想是熟知其用法和毒效?”
“当然,此花粉烧燃入息只是轻微麻痹心神,若直接食用或破肤入血,过量不慎可致人终生残紊,夷人粗放不知其患弊,倒常用它来抵抗外伤痛痒。”
“有传华佗失传的麻沸散配方,主药并非后世猜拟的曼陀罗,而正是这源于夷地山岭的凤踯躅?”
“大人博学。不瞒大人说,依我多年经手验例,也觉此说并非无据。”
管临思索片刻,侧头严肃望向程梧:“那依你经验,古料所载肺痨病患若染上凤踯躅毒,轻者僵残,重者致命的说法,又可有过例证?”
“于药效病理来说确是,”程梧慢条斯理答道,“惊霄冲肺,连夷人都知道,此麻醉药方定不可用在痨病人身上。”
果然!管临顿生一阵后怕——是谁人早早便知公主宿疾忌讳此毒?可偏偏又没得逞。管临其实一路迹象早有疑虑,此时此刻那点模糊的猜测更愈见清晰:有人似乎一直都只在……装病。
“对了,”程梧也正想到此处,“不知将军大人所说公主旧疾,是何时染的何病?才见脉象平稳,先前询问病史,公主殿下困于毒效未过,无力应答,倒是只字未提。”
管临看这医正年纪不算大,不知他是对自己医术过于自信还是生不怕露怯,百般回避仍非问个究竟,遂正色回他道:“公主自小体弱,承蒙圣恩,在宫中常日都是顶级药膳补养着,随行正七品太医过两日会来芒州会合,我这倒有卞太医以往的方子,结合公主此番伤情,程医正不妨参详参详。”
官大一级压死人,程梧恭敬接过药方,专心走路,未再多问。
周璐遵从医嘱,服药卧榻安然休养,自第二日起,周瑶拖着也还虚弱的病体,每天都亲自前来探看一回,与周璐嘘寒问暖,里里外外大事小情,安排得无微不至。
这一日午后,管临监着煎药小厮和手捧药箱艾草的婢女一干前来,正遇周瑶打公主客居寝殿中步出,周璐穿戴整齐出门相送,两边护卫随从加起足将宽敞的院落塞了个满。
周瑶向周璐身旁的齐海晟拱拱手:“那就有劳齐将军跑一趟,先前小王不过只是起意筹划,到底不敢擅作主张,今既有六妹奉圣上手谕,名正言顺,此番必能根除夷贼后患!”
齐海晟向满院侍立人等扫了眼,闭口不言,只躬身点点头。
“六妹快回房安心休养吧,这午后外边日头毒,”周瑶擡头一见这边随着端药来的管临,“药又来了,六妹辛苦。”
管临向亲王揖礼,被周瑶拦下,“这等琐事还需管录事亲为吗?交给阿郦他们操持便好,膳药事宜为本府安防重中之重,此次回府我命人严加监管,绝不会在此问题上再出一丝差池。”
周璐却接言道:“王兄有所不知,我这用药遵太医嘱托,每副每样差半钱都不可,又有许多个相生相克的讲究,挨样嘱咐出来不够繁琐,还是可着个自己人麻烦几日罢。”
周瑶听见“自己人”三字分外重,看着管临轻轻一笑,告辞道:“六妹歇好,为兄先去下,晚间若得空再来。”
“王兄自去忙正事,不必时刻惦念。”
周瑶带人离开公主临时下榻的寝殿,院里立时空去大半。周璐向齐海晟点了下头,齐海晟也领命而去,最后才得空往管临这帮望来,重重叹了声气:“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唉,你最好得的是启荣真传,让我少受罪些。”
说着转了身,向殿内卧房去。一行人规规矩矩跟着将托盘艾箱拿进,领头的婢女碧荛端起药盏正要去服侍周璐,管临朝她道:“我来。”
碧荛一愣,却见立在门外的廖青在向她招手,便将药盏递给管临,踱回到门边。廖青低声道:“管大人服侍公主灸焫,你率人全部退到房外侍候。”
碧荛扬眉抛出个问号,廖青却是一勾嘴角作答。碧荛似乎心领神会,轻手轻脚忙完便将一众婢女唤出,退到了卧房外。廖青张求两个将门紧紧一关,一左一右抱膀立在门外,张求向碧荛扬扬下巴,似笑非笑道:“得一会呢,都边儿歇去吧,有事哥哥喊你。”
卧房内,管临微不可查摇了下头,在桌前摆弄点燃了艾柱,刺鼻的熏香登时弥满全室。
周璐轻抖帷纱挥着身前,先笑道:“累了管录事清名了。”
“公主,”管临一脸折煞擡头,眼神却垂下去,“臣不……敢当。”
周璐见他烟笼雾罩仍遮不住脸上几丝绯红,一副惶恐莫辩的模样,更生调戏恶趣,兀自平息了一会,才将自己正经下来。靠近有廖青张求把守的门边坐下,压低声音问道:“来这几日你瞧城中情形如何?”
“亲王府几月来命人挨家挨户排查夷亲、夷奴,满城虽是怨声载道,但细探来,排查实则并不严格,每户得了消息,便让家中与夷人沾亲带故的临时躲起几日,官兵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敷衍登记了事,才仍有那么多夷童留在城中作乱。”
周璐点头,“他亦与我直言求情,捉到的几个夷童只教养惩戒,‘误伤’的厚葬,逃窜的概不追究,那些孩童虽有夷族血缘,但到底是籍属在册的孟地城民,与战场厮杀不同,不当以军法论。”
“割肉喂鹰,昭显仁治。”
“这算哪门子仁治?我倒费解他这些颠三倒四之想并不瞒我,不怕我质疑夷人步步欲置他于死地,他却处处手下留情。”
“前日那众目睽睽的一幕后,芒州上下更是群情高涨,交口称赞,自发拥戴,坊间口碑当真不虚。”
“芒州到底是他祖祖辈辈的芒州,”周璐慨叹,“最奇是他那哇卢援兵计划,不见我等指出荒谬不经,仍是心心念念,志在必得。”
“所以公主索性顺水推舟,令将军南去。”管临摇着点燃的艾柱,似漫不经心道。
周璐不确定自己留有这后手是何时被猜到的,顿了顿已当默认:“大掌柜临行嘱我,不到万不得已不走此步。”
“大掌柜,”管临暗笑原来深宫也知坊间此称,“只想以最小代价了结此乱,却未料此地纠葛,汉夷纷争不过只是个幌子。”
“哦?”周璐语调放更低,反考问道,“那依你之见,本质何在?”
管临毫无保留道出揣测:“有人假寇上位,不想引来北兵,小巫见大巫,请神容易送神难。”
周璐暗叹一口气,果然与她所想戚戚,“孟地藩制一撤,姓薛的便是名正言顺登堂接手了。”
“所以公主,他一再强调借兵哇卢,又岂非是反激之说?想是他也早对这支隐军心知肚明,期望借力打力。”
周璐思之恍然,却又新生不解:“若如此,他何以非打这番哑谜?便与我直言,上头与其放任外将坐大军权,自然还是愿保一个宗室辖制。”
“这也是臣百思不解之处,”管临承认,“别有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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