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1/2)
山有木
二月的山城夜晚还浮着丝丝缕缕的凉意,幼粉的山樱却在荒凉城脚没头没脑地悄开起来。指引归去前路的是头顶盈凸的九夜月,自古鲜有人歌咏凸月之美,难道这将望未望、却注定即将奔向圆满的月形,不才是尘世间最美好笃定的憧憬之象?
周璐一行早已赴宴归来,留话令管临无论多晚,一回驿馆立刻来报。
公主下榻居于上厅,独拥一个小巧院落,管临赶来时周璐正由启荣伴着徘徊在廊中。
“公主。”
周璐一转头看向来人,定了下神开口道:“回来了,所探如何?”
管临见也没有邀进堂内说话的意思,便站定廊前,低声细细将学府所历有选择性地讲来——石迟夫妇对贺地的钦赞向往一节自然隐去,眼前人再怎么说是大炎皇室子弟,他还拎得清。
周璐听罢,半晌不语。清朗月光将深青帷纱披上一层珠银,银帘背后终传来一声已然极度压抑的喟叹。
“明日命人将卷稿密封,无需递京,一路随我物什保管,待我亲自上交。”
此行迢迢,回炎京少说也还得一年半载,管临心觉迫切,却也知辛州痼疾积重,欲从根上整治急不得。
周璐所想戚戚:“今日所见这谭通判、温太守,不过是后人乘凉,有我亲历这接待仗势,来日也逃不得细翻他的账。真正难拿的还是那栽树的前人……”周璐怒从心起,气落臂间,突一挥袖砸在身边柱上,撼颤了整个朽廊,“无孔不入,在我大炎各个角落栽满参天毒树!”
身后启荣被惊动得冲上来:“哎呀呀,主子消消气,有事对事,有人对人,哪能冲个柱桩子使蛮,没的把咱自个身子骨都震脆了。”
周璐后知后觉到反力,果然耐不住地咳了一阵。
管临感念于公主身为一深宫女子,竟比京中所见绝大多数大官小吏更具忧民之心与行动魄力,主动请缨道:“臣执笔将一路所历详录,公主有何访查立项只管交待,或须亲往诠察,臣随时听凭调遣。”
周璐微点点头,自行理了理情绪,似乎面带满意看向自己亲点跟来的随臣,“管录事文可上书立言,武可深林屠狼,选你来是值得很,一人可作两用。”
管临耳颊一热,只觉公主话似夸赞,语调却冰冷哂然,想是对自己也未必全然信任,垂眸道:“臣不敢当。”
周璐奇奇怪怪笑了一声,突问道:“你与石家有何旧识渊源?”
早料到有此一问,管临已打定如实相报:“昔日琴州时臣曾与迟家幺子交厚,知晓其长姊正是嫁与辛州石家。”
周璐听了方恍然,迟舫是石家长媳一节倒早就了然,但管临与迟家这层联系,她竟才知晓。想起初见管临长身佩剑、胡说八道的模样,脑海似乎也曾莫名恍惚飘过一个故人身影,此时才后知后觉到那是谁。
“原来你还认得我大外甥迟阶?”
管临脑中一转,明玉公主乃奉玉公主亲堂姐,这“大外甥”论得没毛病。
“想来你们倒是年龄相仿,不过——”思绪在遥远而有限的记忆里翻找审视,周璐品评道:“你们两个,性子行事都天差地远的,倒难想竟能顽到一处去。”
苍天大地评评理,谁说不是呢?可偏偏就……有点顽得到。
“公主与他相熟?”
“谈不上相熟,莫鞯太妃还在时,大公主携子回宫拜望,见过几次,”周璐心叹,天家亲眷,哪似民间往来随意,“那家伙自小喜欢耍刀弄剑,进宫禁携兵戈,宫里上上下下又都是女眷,没人陪着淘气,他嫌无趣,每次都由大公主央着才肯跟来,坐不稳一刻便闹着走。还记得迟大学士令人雕了一把胡桃小木剑,专给他进宫时带着顽,哄他能多待上一阵。”
记忆闸门一经敲开便自行奔涌,曾以为早已淡忘的无忧童年点点滴滴重又鲜活起来,周璐越想越入神,语气也如这今夜分外旖旎的月色,难得柔软闲散。
管临几乎不敢多言回应,生怕扰了她回忆故人往事的好兴致,恨不得听她一直讲下去。
“他明明年长我两岁,却须喊我一声堂姨,每次远远见我便躲着走。只一次不知怎的,就我两个跑散,乱闯乱撞到东头六尚局,偷爬进后坊冰库。库里当时储着西域快马新贡来的甘瓜,他问我想吃吗,没待我答就挥木剑豁出一角来尝。那甘瓜甜爽清冽好吃极,他却非说不够甜,将皮塞了回去,又豁开另个。”
“我两个一山望一山高直将每个都只尝上一口,再原样塞回,最后扬长而去……后来常想西域与大炎交恶,怕不是就要从那批‘烂瓜’算起。”
周璐讲至兴浓,寻向听众反应。夜笼月华中,隐见管临表情极为专注,又带几分难以理解的汹涌迫切,俊逸眉眼漾着酣醉的了然与神往,朝她不住微笑。
周璐心弦一拨,几乎忘了身处何时何地,“管……录事。”
管临恍如梦醒,回道:“臣在。”
周璐眼见他出神的眉眼瞬间埋进恭敬垂首中,自己也清醒了大半,扯住一时绵延翻滚的思潮,轻咳一声,转身道:“明日照常赶路,早生歇下罢。”
“是。”话题中断,管临依令告退,心中却意犹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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