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石问(1/2)
投石问
辛州地处青江北岸急弯骤转处,三面环山,水陆通行都不甚便利,更辖着几个贫山恶水的县,虽为多朝古城,却也是素来出了名的穷困之地。
周璐一行自关埠县改道,沿途命驿丞简从接待,禁繁礼声张,翻山越岭一路向西,终在第四日赶在日落前到达辛州。
辛州未改前朝旧制,驿馆仍设在城外。廖青安排众人如常下榻,坐骑入厩后,却重备了辆寻常马车,只载着周璐和其钦点的齐海晟、启荣、管临加起五人,自东城门向城内逛去。
“公主不欲惊动辛州太守,只怕我等才一至驿馆,消息早已传至他耳中了。”齐海晟健硕身形同挤进车中,顿时显得空间狭小去许多。
“和太守没甚么可啰嗦,”辚辚车行中,周璐的声音被盖得很细弱,“我只要亲眼见一见这无底洞似的辛州城。”
身旁的启荣小心帮周璐整理着上车时刮乱的帷纱,周璐正待开口再说什么,对面齐海晟突然警觉低呼一声“小心!”和同侧的管临几乎同时本能挥臂,向公主身后一格挡——
定睛一看只是自车帘外突伸进一只手臂,漫无目的向内张着,粗短五指斑斑污泥,齐海晟推开脏手,顺势挑帘,只见车外一个乞儿正随马车小跑,一张黝黑脸孔嚼着笑向车内看来,也不言语,只管嬉皮笑脸跟着。再擡眼一看,前后左右皆是身形伶仃、高矮不一的乞儿,远远近近拥着马车。
周璐见状,虽隐感慎惧,却反令将全部车帘掀开,大大方方彼此看个清楚。
众乞儿一见有回应,更蜂拥而至,半是乞讨半凑热闹,一个个抖着单薄衣衫,伸着手跟跑。马车被围得减缓了速度,启荣挡在公主半身前,嫌恶地将凑得太近的小手一只只挥去。
忽一阵马蹄声起,一队车马自后超来,乞儿们立刻转移目标,又接连转身向那一班过客拥去,仍是无望地只伸手臂,连个乞怜的话语也懒说,得到声声“滚蛋”回应,却不见失望怨恨,重又向后队奔迎,好似生来使命便是朝着每个进辛州城而来的过客如标记般讨上那么一讨。
甩开乞儿围追,向城中驶去,一路城道坑洼不平,污水横流,恶气熏天。路两旁渐现民居与杂铺,却只见壁颓垣凋,黄发老翁弯腰背着破洞竹篓,装有几丛拾来的干草;灰头土脸的妇人怀抱粗布包裹的婴孩缩坐在土屋前,蹭着落日前最后一点白得的余热,眼神呆滞地望向过往人马;皮包骨的壮年男子拉着一斗车砖石,脚下草履被已经黑灰不辨的脚趾戳破,每调动全身梗一下脖颈,才能艰难踏出一步去。
周璐生来身居皇城深宫,哪见过如此凋敝光景,瞥眼见管临齐海晟等虽也目露悯色,却并未显得如她般心觉骇然,也暂咽下感慨,默向车外看去。
马车向左打了一弯,驶进内城地带,路人与店所多了一些,车也只得放慢穿梭,突见一众孺妇奔跑,个个端着粗陶盆碗。迎面来一人不明所以,奔跑小儿向呼道:“石先生迟先生又发粥啦!还不快家取碗去?”
周璐等循着众儿奔跑方向一望,晃眼似见一高阔门庭,匾书“拓莘学府”大字。管临心念一动。
周璐听看得真切,揣思而道:“想是辛州石氏的学府?”
“辛州石氏……”齐海晟搜肠刮肚半晌,“公主是说,石辞石大人?”
周璐缓缓点头,“石辞当年遭贬谪下放,途中劳损中风,辞官还乡休养。听闻虽重疾未愈,仍率其子兴办学府,泽育乡民。”周璐轻叹一声,停顿良久,“ 今亲见辛州景况,才知由此深山创出,成为一代时之彦士,国之忠良……难得,可惜。”
齐海晟是个行动派,听闻赞惋之意便道:“公主可要前去探访?”
周璐想了想,“与石家原非旧识,此行亦无名义,算了。”
“公主,”一旁管临突斗胆开口道,“臣与石家略有渊源,若须探访,可试引见。”
周璐不期转看向他,似脑中迅速盘想了一番初入仕场、连自己亲爹都没见过的此人能与前官至御史中丞的石辞有何旧识渊源,思来却只道:“先往城中一逛,若时有富余,再去石家看看。”
言谈间马车已行至辛城腹地,突闻揽客声起,语笑喧阗,打眼一幢幢朱楼碧瓦,皆是勾栏酒肆,街头巷尾再不见一个乞儿,这才后知后觉才前街口尽有官兵把守是何用途。但见朱楼内外往来衣香鬓影,珠光宝气,酒肉浓香四溢到街上,引得过往路人不自禁停步空吸着鼻。如此繁华景象,与炎京别无二致,却与几巷开外的破败城区如同天壤。
周璐一行下了车,随意走街视店,店家一见来者衣着华贵,皆满脸堆笑,口称“官爷”,殷勤招呼。
一雍容妇人由众丫鬟小厮围伺着,打一家气派银店步出,掌柜亲自哈腰陪笑送至上车才收笑步回,擡手一扇柄狠敲在一个伙计头上:“收拾铺盖滚蛋!偏赶着贵客来跟我这儿砸场子,手比脚还笨,马上给我滚。”
那伙计才前紧张,将累丝凤簪捧出时一个手抖跌至地上,不过虚惊一场,实未砸坏,一听要赶他走躬身慌道:“小的往后一定加倍小心,求掌柜给个机会,罚几天工钱都行,别赶小的走。家里婆娘幼娃没粮下锅,就等小的挣这口吃食呢,掌柜行行好,小的下次绝对……”
“吃不饱饭求活儿干的这全城少你一个?”掌柜无情打断,“一共就数这么两个官爷贵客,被你得罪一个还有下次?滚,赶快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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