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在外(1/2)
将在外
德复八年正月二十,奉玉公主周璐携随臣南下出访芒州。
齐海晟统领手下及周琅亲自拨派的亲卫加起共才六七人,公主更只带了内侍启荣和医官随行照顾起居,如此轻骑简从,倒颇让人刮目甚而反生丝丝担忧。
文官除了管临,只还一个年过半百的鸿胪寺丞裴志端。这裴大人精通夷语,乃译官出身,兢兢业业清清闲闲在鸿胪寺熬了大半辈子,只待携着个从六品的头衔混到光荣致仕便好,谁知一把年纪竟又摊上这么个劳筋动骨的苦差事。
一行马车只两辆,启荣陪侍公主共乘,裴大人便和医官卞真与随行物什凑在一辆上,仗着公主每日驿馆下榻后还要请他专门教授上个把时辰的夷语,劳苦功高,日日便是上车打盹,下车用膳,再无一丝富余精力,与随行小将们几无言语。
管临年纪轻轻,自然不至于托文官之名去跟老先生挤车坐,便自告奋勇驱马随行。初行前时还暗觉吃力,待数日适应开来,已是行止自如,人驾合一。一路向南向暖,草长莺飞,但见春色洗涤山壑烟尘,听百鸟鸣啭万物苏融,感天地之阔,叹自我之渺,竟觉平生未有之身心俱畅。
“这樊城的小娘子们看着比别处都强许多,个顶个丰腴白嫩,嘿嘿。”打进了樊地,护卫刘莫便是一脸痴色。
齐海晟却道:“论白嫩,可听说过‘米乡的婆姨绥城的汉’?前年我进丘泯山路过米乡,那真叫珠圆玉润,一路看呆,穷乡僻壤里却个个赛天香国色。”
众人听描述几乎垂涎:“少将军怎的没娶个回来?”
齐海晟但笑不答。
刘莫越想越觉所历失色:“不是我说,京中女子穿金戴银富贵拿架的多,可放眼全炎比,真论颜色就只配俩字:寡淡。”
随从张求:“寡淡是你没去对地方,城南玉燕楼,城东云鬓坊,随便拎出来哪个寡淡?”
“我说路上良家的你那不算,你那点寻花问柳的功夫,可就少拿出来当见识了。”
侍卫廖青笑道:“瞅你两个口水流三丈,才离家几天,想婆娘就想疯球了。”
“你敢说不想,昨儿你还……”
后方马车掀起帘角,探出启荣一张没好眼色的面扑脸,一时忘形秽语高声,公主被扰了清净。
众人忙噤了口,突落寂静却独显出另辆马车中裴大人震天的呼噜声,大家一时迷惑微愣,随即相继意会,根本没那么好笑却因为无聊至极个个笑得鞍上打滚。
一旁管临却独自沉浸在:“东风解冻,蛰虫始振苏,鱼上负冰,獭祭鱼,候雁北1)……夫声色五味,远国珍怪,瑰异奇物,足以变心易志,摇荡精神,感动血气者,不可胜计也2)……”
齐海晟一帮武夫出身,丝毫不以行路为苦,一路走马观花,吹牛谈笑,比拘束在皇城殿前惬意得多。只是跟管临这等文士书生原无交识,性情迥异,有意无意间,食住乐行上都显与疏离孤立。
管临心中有察,只觉倒也不必刻意迎合融入,他此行随身特携了一卷宝藏,趁此大好时光,夜间翻阅研读,日间观景默诵,面上风尘仆仆严肃赶路,独外人不知其窃乐也。
中原北陆一马平川,虽怕公主疲累,赶路不算匆急,不足半月也到了青江北岸的关埠县。
甫一清早,关埠县县令亲自率人恭送公主一行到渡口,官中特备专用船只,行李物什卸车上船,渡江去再由对面棘州州府出车马接应。
临近堤岸,周璐下了车随众步行,穿着如常繁复,头戴深青帷帽,身披御风厚裘,由启荣小心指点着脚下砂石,慢步来到管临身侧。
“管录事。”
“公主。”管临一揖,出行以来公主只与众人共同问询商讨沿途事宜,从未与他私谈过,究竟被点进此行是否因围猎之交?公主不提,他更不当问。
“一路纵马颠簸跋涉,管录事不比武官,还可应付?”
管临听她声显虚弱疲惫,实比自己吃力得多,“请公主放心,卑职渐行渐学,也还跟得上。”
“齐将军一行武将粗犷外放,不拘小节,此行路远,只你几个一路为伍,你等当多熟络熟络,日常凡事相互照应参详才是。”
公主一路身在车中,对篷外微妙状况倒是体察得一清二楚,管临也不好直言根本没所谓,一路神游《淮南子》自得其乐到不行,只依言谦恭应下。
缓步下行至渡口,早有官船停泊等候,关埠县特派人帮搬物什,齐海晟廖青几个只管负手监工。
周璐亦不忙于上船,同随行一道伫立等候,擡望眼便是千古文人墨客歌咏赋叹的滔滔青江,生平头回亲临,除见分外的宽阔与浑浊,怎觉似乎景致也并无独特之处?
不远处,一行船客正列队接受官兵细查,本该辰时一刻上船的寻常过客因今日突发状况,显贵先行,被轰挪到一旁等候。
众人都无精打采规矩等着,独有一老妪牵着个八九岁的女童,与官兵似起了争执冲突,被人擡手一推,一个趔趄跌到列队之外。身旁的女童忙冲上去搀扶,检票的官兵犹不解气指着老妪道:“说不能过就不能过,几次三番混进来,再让我看到喊人将你轰回辛州去。”
那老妪衣衫褴褛,春寒料峭中也只靠着件磨薄漏絮的旧袄挡风,颤抖双手捏着两张褶皱船票,一开口乡音浓重:“官爷,我有票,和小孙咱们两个都买了票。”
“有票没用,跟你说了几次了!”那官兵十分不耐烦,“对面棘州严禁你们延平流民进入,你有票上了船也不得下去,你难道上船跳江不成?”
老妪并不听得太懂:“官爷大老爷,您行行好,让咱们过到棘州去,我小孙女还在那头等着。”
“不是我不让你,你听听你这口延平土话,到哪谁不知道你是瘟疫地方出来的?瞅你祖孙俩这病的鬼样子,就是我让你上船,你问问哪个敢跟你一船去?”
官兵见摆出明文规定无用,当即将周围船客借来当枪使,果然,一听“延平”二字,再见她祖孙俩脸庞双手皆是皲裂红肿,周围船客顿时吓得躲出一个弧圈,指点着窃窃私语。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