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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折柳(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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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临摇摇头,稀里糊涂蒙了荫,混在官场一隅,亨不亨通没想过,管中窥豹,冷眼旁观,只觉炎京官场似一张无形之网,但见由上至下既被箍得窒息难挣,又要防范凶险无孔不入,却一个个乐在其中如痴如醉。这“亨通”的诱惑,究竟是逐权本性所向,还是每个情愿或不情愿者终究同归的宿命?

“想我自入仕以来,每日看着忙得热火朝天,细究实则未做任何关乎民福国昌的正事,庸庸碌碌之辈,还是莫要亨通的好。”管临低头夹菜入碗,淡淡自嘲道。

陆星川嘴角弯了弯,“家国正事?管兄但有此念已胜过多少同僚,你瞧这炎京城中,数不清的高门阔府,满街的达官显贵,又有几个心中有所谓‘正事’?若如你者都初来乍到便已心灰意冷,岂不是更成就一个只有狗官当道的天下?”

不过随口感慨两句,对方如此诚挚对比劝勉倒教管临不敢当,“星川太过悲观了,文有治世能臣,武有守疆悍将,毕竟心怀励精图治矢志者为众,千目所视,得今日地位自有谋其政尽其责之长。”

“呵呵,”陆星川不屑尽显,“难道你不知有些人到了一定地位,矢志会变的;有些人,更生来就尸在其位上!”

一听此言,管临不禁想到前时这陆小弟暗地参与举报董家违法谋私,对吴家子弟行踪也是了如指掌,京中官场上下实是他更深入了解,多半是沾亲带故身处其中。

但见他言辞行事,却是了无束缚,眉宇间更透着股从未被挫败压抑过的澄澈张扬,不见一丝官宦子弟骨子里的倨傲和不自觉的桎梏。

“星川,”管临心有所慨,撂箸看去,“有一私事当问否?”

陆星川激昂未散,一听此问,却顿显警觉:“何事?”

“不知家中可有为你——”管临思绪回转,又想到近日烦乱之事,“定过亲?”

所问完全出乎意料,陆星川微怔,脸上一抹诧异与羞涩却被瞬间绽开的笑容掩过:“没有,怎么?管兄要帮我寻一门好亲事?”

管临笑着摇头,顿了顿却又反问道:“倒是依你所愿,什么样的亲事算好亲事?”

陆星川眉一挑,这问题可太过走心了,他稍思片刻,开口甚是郑重:“若让我说,门当户对不足为道,父母媒妁未可全听,须得我本人亲见亲知,真正心仪欢喜,才是顶好的亲事。若非如此,终身相对,又有甚么意思?依我宁肯孤度余生。”

痴言妄语顶到满级,话音落,连旁边的落英都一脸崇敬迷醉投向她家公子。不知为什么,管临竟信他做得出。

世间也许并不是每个人都轻易屈服于“身不由己”的。

今日吃聊皆尽兴,不觉已是盘底渐现。三人餐后从雅间出来,迎面一行人正鱼贯往另一间去。

走在末尾的男子一打眼,呼道:“陆少?”

陆星川亦认出对方:“文赐。你怎在此?”

叫文赐的指指前方:“招呼几个南来思乡的吃吃地道的排骨年糕。”

“巧了,一样。”

文赐打量了眼陆星川的南方贵客,“那莫若一起?本来这几日正要约陆少一见。”

陆星川也不引见,只淡然回拒:“我们才酒足饭饱了,改日再约罢。”

文赐便客套几句告了别,陆星川待擡步走,却见管临直对着刚进雅间的那行人呆望,遂玩笑道:“管兄若食量有余,我们凑进去再蹭饭一场如何?”

管临刚打眼只觉有一人面熟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是谁。听陆星川召唤,便断了追究,回头来继续步出。

出了酒楼辞别,落英唤来马车接人,陆星川让请道:“管兄上车一起,正好回城西顺路。”

管临推辞道:“还有些琐事要往南去一趟,星川先行一步罢。”

陆星川看了看管临手中依然沉甸甸的布袋,也许其中还有未赠出的幡胜,也许还有待辞别的故人,也许便是那位时刻忧虑心系的“长辈”?再一见如故也终究是萍水相逢,尘世之大各有所羁,斯人风华,意气卓荦,又怎么会只有他这一个连知交都还算不上的朋友呢?

“那就提前祝管兄此行一路顺风,回京再聚。”

未待管临回辞,陆星川已潇洒转身上车,一张俊雅面庞消失于车帘后。

别过陆星川,管临盘算着时辰,急步向大丞寺前绣巷去。明后两日都事宜排满,恐无暇再访二姐,须当也趁今日提前告知辞行。

应叩门一见是管临到来,迟栏喜色满盈。

“逢疏来得正好,今日犯闲,才破天荒煮了一大锅红豆羹,还只担心一人哪能吃了?”

管临见堂院内无他人,旁屋也漆黑紧闭,“法容她们都不在家?”

“小梅伴着法容今去京郊干姐姐家住了。”迟栏笑眯眯答道,“法容怕是不日就要搬走了,干姐夫近日为她许了门好亲事,这妮子恨不得明日就嫁去呢。”

见迟栏只顾着为别人欣喜,管临却另有所忧:“二姐一人在家怎可?”

“哎,左邻右舍离得近,有事喊声便有照应,哪里就吓到不敢过一夜了?来逢疏,尝尝二姐手艺,初次熬羹,还不知火候够不够。”

管临打一进门,就觉哪里似有些不同。迟栏今日神采飞扬,全不似年前病气缠身,恹恹颓靡。想必是立春一见暖,果然对元气恢复立竿见影,大有助益?

管临才食饱的肚子又硬填进半碗羹,边吃着边向二姐将此行差使详细讲来。

迟栏听了感慨:“这六公主我儿时随母进宫见过,倒不知何时怎么也病了,难道我外曾祖父一脉素有这个病根?我见那时她还小,却也记得聪慧机敏得很,与别的公主气韵不同。”

管临暗思围猎那日所见,和狼口逃生后的反应,“公主胆识气魄应是不凡,只是病弱体虚不知能否支撑此行颠簸。”

迟栏叹气道:“大炎皇室自相碾压这许多年,终于落得里外挑不出个能使的人来,也只能巾帼当须眉用硬上阵了。”想了想不知怎的又突生出一脸迷离笑容,“只可惜我母未赶上,不然这落到公主头上的所谓苦差事,她倒必是极乐意。”

此言与当年其弟所说如出一辙,迟家父蔼母慈,姊友弟恭,各有奇处却互恤融融,别说在王侯将相中,就是平民百姓人家如此和满敦睦也属难得。谁料短短几年,如今零落光景?

迟栏未体察到管临暗叹,只一味帮思到:“此行必是极好的历练机会,逢疏可籍此大施拳脚,做出一番事业了。只是芒州……实在是太远了些,南地荒蛮,民风彪悍,气候也潮湿酷热,逢疏可要处处谨慎小心,照顾好自己。”

管临只觉此行一去,二姐更少个人照应,最放心不下,却见她反而只替自己担忧,心中更觉难过,“二姐,可再考虑回宜城?或者……回琴州!琴州有祁堂主表姨,到霜姨绣楼与她们一处,不也是正当吗?”

迟栏淡笑着摇了摇头:“且不说我这身子骨折腾不到那么远去。逢疏,二姐过了年已及二十,能顾己身,食自力,难得这般逍遥,何苦去给他人添乱,自己也难得自在呢?二姐非是令你宽心才有此说,实是肺腑之感,且你本最该通懂。”

管临自然懂,他自小胸无大志,知恩恭顺,尚心中时时怀着早日离开肖府的畅想,好端端的谁曾愿意寄人篱下依附他人?

只是二姐毕竟是女子,安身立命于世哪有男子容易。且这一提年龄也令他一惊,二姐今已年及桃李,仍待字闺中,若无亲长操持,如何行出这一步?连孤苦无亲的法容都认了个干姐姐,由干姐夫出面帮定夺,而二姐如今身边能主事的,算来竟只有他这个非亲非故的“表弟”。

管临一想及此处,已觉冒昧了,更不可能说出口,只讪讪望着二姐。却见迟栏全无忧愁,甚而眼中莫名一丛热火燃过,脸色笼罩在梦幻般的恬然中。

“行止情仇,但由自己,这个福世上又有几人能享到呢?”迟栏叹如呓语。

管临心念一动,不禁自我检讨,才前对陆星川类似此言还暗持钦赏态度,如何到二姐这,竟就心态又变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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