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仙歌(二)(2/2)
“呵,”管临侧头望向洞口一叹,“你可知圣贤们个个出了名的高寿过人?便再有高见奇智,也须活得久才熬成了圣贤。更何况——”转回头来,目光更见坚定热切,然而措词半晌,竟不知如何将一腔不舍情绪清晰表述,终于因果理智皆投降,不由分说总结道:“你总有办法,好好活!就一句话,你坐以待毙,我不可。”
迟阶一呆,定定愣住。
管临见他沉默不语表情忽明忽暗,又觉迫他太重了,本就并无良招,一味渲染凶多吉少岂不是徒增压力。终于松开手,缓声道:“许是我想太多了,你们自有道理对策,不必听我胡言。”
迟阶却郑重点头:“你心意我明了。”
管临倒冷静了下来,心意?本是坦坦荡荡诚意关切,一发急吐出便成了殷殷心意,偏他还非要说穿。一想倒怂了,调开眼神四望,顾左右而言他:“那边通向哪里去看看?藏宝必是藏在深处。”
迟阶眼中重又泛起笑意,舍不得掉转似的,半晌才看向所指那边。回头来却将手背贴上管临额头,果觉温热:“就说你风寒未好,一受外伤更反复。你且在此休息,我到那边探探,或许有别路出去。”
管临本欲与他同去,但刚刚心绪激动,脸上赧色未消,心想分开片刻自己冷静下也好,便点了点头。
迟阶笑笑:“安心,等我。”即起身向山洞深处探去。
由目及尽头踏水转弯,忽感似变开阔,视野却全然一片黑暗,四下静寂,只闻滴滴哒哒壁上落下的水滴声。迟阶以脚小心探着水底,试涉水前行,还好潭水并未加深,始终只没膝盖上下。
扶着一侧岩壁一路涉去,转过一个急弯,突觉一丝微弱光线晃入,便猜到果然有其它出口。一路摸索攀爬去半炷香的功夫,才终于将那出口找到,原是通向另一面山腰处乱丛石崖间。
想着由此出去再翻山,总比跳潭游水感染伤口好些。便立刻依原路折回去接人,走来已比来时轻车熟路许多。一路兴奋回到洞中,只见管临似原地未动,闭眼靠坐在洞壁上,竟已睡着了。
迟阶不忍打扰,便也轻声盘腿坐在旁边休歇。听着那均匀呼吸声,这才得空静下来细细咂品起刚才那番言语——
他并非从未设想过最坏形势,只是一则隐约自信兵来将挡,父亲总能如以往逢凶化吉;二则迟氏荣辱全家与共,自母亲逝去,便是他与父亲二姐三人一路历经浮沉相依为命,互为世间唯二依靠牵挂,只若父亲一意已定,便绝无二念跟随助力,刀山火海,皆无畏无憾无留恋。
今时今刻,却觉眼前突生一份羁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般老生常谈的道理,由此人说出听来意味全然不同。世间除了至亲还有人如此发自肺腑地希望他能不为清名执念所累,哪怕冒罪逃窜,只要好好活着便好。
想到此处除了感动丛生,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欣喜在心中荡漾开来:他突然也觉得,只单为此人,能自由自在茍活于世,亦是一件相当美好的事。
不觉向熟睡之人看去,那张俊秀润洁的脸庞被他胡乱擦过后犹见浅淡泥痕,平日纹丝不乱的如云青丝被包扎布条勒得里出外进,这么个初见便觉脱尘如九月初雪的清雅少年,如何竟跟他厮混成这般模样?
却只觉有笑意铺满全脸,蔓延至全心,迟阶伸手去想帮他理理乱发。忽而石壁上一滴水珠落下,直直落在管临所闭眼睑上,眼珠应激微一颤动,终未被唤醒。溅落水痕却恰被密长的眼睫盛住,重又渐渐相互牵连凝成晶莹一滴。
迟阶想去帮他拂掉,却在触及刹那移开了手,鬼使神差一般,俯身以唇贴去,吮走了那滴睫上凝珠。起身来却被自己此举吓到不行,感觉以往跟人掐架,以少敌多被铁桶围攻,也未有过这般激烈心跳。
比吓自己更怕的是吓到对方,忙盯住看其人反应。还好管临着实睡得沉,并未被这一吻惊动……不是,这……算吻吗?
啊。
迟阶起身,到洞口伸手承接落水,猛扑上脸庞一阵。冰凉瀑水却如何都抵不掉双颊炙热,心中不禁自嘲:太好笑了,我怎今日变得如此有脸有皮?
待管临不知多久从熟睡中醒来,迟阶已觉终将自己调回成若无其事状态了,如常嘻笑问候:“一睡便睡了三日,再不醒我要哭丧招魂了。”
“三日?”管临稍一回神,便知对方又在乱扯,“真在此呆三日,我不昏死,你都早已馋死。”
说着扶扶头上伤口绑带,甩甩头,抻抻腿,感觉先前各不适处都已明显自愈。起身整发抖衣,又去拾起剑,小心归回鞘中,重在腰后别好。立定道:“寻到宝了没?扛上走罢,跳潭游水,我倒还擅长。”
迟阶只原地坐着,饶有兴味看过他这一套理装动作,才懒洋洋起身,道出方才所探:“不劳你游水,后边出去,可直达山腰。”
“哦?”管临惊喜,“那更好。”
迟阶便走在前头,带领着向探好洞中路线而去。
再一次,踏入潭中转弯,光影忽没,管临下意识扯住前人衣角,迟阶向后伸手来果断拉住那扯衣之手。管临如被突烫般意欲抽回,只觉今日再也承受不了更多相互触碰了。
迟阶却攥得死死,开口道:“行了还装矜持,你不知自己刚才梦中胡言乱语了些什么呢,听得我脸红。”
清朗嗓音在寂静山洞中碰撞回响,听来分外震耳。迟阶感到那手突然不挣扎了,不禁暗笑:果然此诈唬住了他,且不知他会如何惶恐自度,哈哈。
管临不仅没窘,反而回握紧了他,心中发出幽幽长叹:自己出格还想甩锅给我?……分明半途醒了却继续装睡这件事,并非你独家绝技啊。
唉!此生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