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恶(2/2)
迟阶点点头。
“唉!”迟栏长叹一口气,竟不知如何评说。
管临下得树来,第一反应只欲速去追赶肖子平,来不及与迟栏招呼多言,直奔廊间。
突听得身后唤来一声:“小舅公。”
少了往日戏谑,此声听来甚为郑重。管临才恍然想及,此时此刻,自己在姐弟眼中俨然亦是个刚听得秘闻、或将奔走告密的“外人”,遂转过身来,看向发语者。
迟阶并无多言,只亦盯他看。一声呼唤听来冷峻,回见神情却只觉复杂而热切,似审视,似辩白,似叮嘱,又似对今日所经一切的确认。管临看向那眼神,立刻便能捕捉得到与己一丝奇特的牵连,一时只觉一句解释都多余,细复今日所听所感亦来不及,千言万语只化作一下点头,道出两个字:“放心。”便转身而去。
出塾不到一里便追得,肖子平一见惊道:“你这是从哪里来?”
“和你同处。”
“同处?”一时搞不清所指。
管临开门见山:“杨丛。”
肖子平神情变得严峻:“你也听得了?”
管临点头。
“这泽林私塾当真胆大包天,竟敢光天化日下在众人眼皮底下包藏一个逃犯。”肖子平义正言辞道,“此人现化名叫柳什么?想必你早已认得!”
管临并未答他,只反问:“你欲报姐父知?”
“呵!”肖子平一脸“不然呢”。
“我且问你,”管临冷静语道,“前番传此人到琴州,究竟是官中通报,还是私交密传?”
“早与你说过,若是官方通报,便早张榜缉人了。正因秘传,他才得逍遥至今。”
管临再问:“你今日又是因何机缘,得知此人所在?”
“我……”肖子平一窘,想来今日出现在泽林私塾中确非名正言顺,偷听细节,亦不宜与人道来,然而——“事实在此,我本无须解释前因后果,其人是不是杨丛,拿人报京辨认便知。”
管临摇头:“前无通缉令,后无质疑因,平白无故就从己城里揪出一个所谓逃犯送京,岂非突兀莽撞?此子若作奸犯科十恶不赦,协助拿之自是义不容辞,然他不过为以谏言获罪的一文官之子,因朝中党派争斗被无辜波及,今你生生此般主动拿人交京,岂非显迎合某派邀功过急?”
子平默然不语,只觉尚未于此深思熟虑。
管临又道:“今只你一人怀疑此中关联,且尚无证据,亟待核实斟酌。若你报姐父,便将此踌躇转移于他,想来你须先深思为好。”
肖子平闻之心中一叹,父亲平生为官准则第一条,便是大写三字:不站队。今将此事上报,且不知衙上家中又将有多少会议往来推敲探讨。
但再思之仍觉此事非同小可:“若为无意得知他所在而未报,尚算情有可原。而当下这泽林可是明知此子身份,主动收纳包庇之。难道你不觉可疑?前有竹西君,后有杨东厚,就连喊你去也不知存的何等心思,这泽林老狐貍究竟运筹帷幄着何等大计,琴州有此隐患,难道不该探之抑之?”
“若想探之抑之,不妨你亲为。”管临回道,“你便亦以来塾中上课为由,亲自探得究竟。他若不肯接收,难保非做贼心虚,你亦有由头疑之。他若肯,你果真能在塾中探得一二,总可信过此等捕风捉影,报与姐父知亦算有凭有据。”
“这……”肖子平有一瞬间动心,但又觉不对:“此事原交任于你做,又如何拉我亲去?”
管临有此提议不过是脱口而出缓兵之计,只觉如若子平报与太守今日所闻,不仅泽林私塾恐将大乱,太守自己亦多半徒增惊惧犹疑。方才听得那密谈,几乎人人都判定得竹西君不日即将获诏,是贬、是迁、是问罪,甚而即便是极渺茫的忽得昭雪,结果都有一点相同,即离开琴州。于别的无能为力,但能协力保得他这短暂驻琴期间无招是非便好……是了,迟家不日定将离开琴州了……
肖子平见他被问得半晌不语,似看透了般,冷冷道:“知你近来与迟家那小子往来越发密切,你只怕杨丛此事连累了他家!你既已刚才也听得,这竹西君何止有此嫌疑,因别事也将遭大噩,他甚有脱逃之念,若此人在我琴州遁跑,那父亲便是有十顶乌纱帽也只将赔折他去!”
管临收去隐隐戚色,直视肖子平:“你但凡略通人语,怎从方才所听得出他有脱逃之念?”
肖子平并不松口:“只教你得知此中厉害!便若只生一念,你我皆将大难临头!”
“子平。”管临平声静气叫来一声,却将越发情绪激昂的肖子平语调盖过,“我只问你,判定忠奸善恶,亲见亲闻与一纸文书,哪个更值取信?”
肖子平明了他话中意,也实无可否认竹西君为人立世亲见者无不称颂,却答:“此原非你我定夺,身为此朝臣,上意岂可违之?”
“由是,若明知不可为,只以上意所命,便万事可为之?”管临咄咄追问。
肖子平听来发冷,不知眼前此人何时变得如此离经叛道:“管临,问出这种话来,你这十年的书读到哪里去了?”
管临答:“‘以道事君,不可则止’,便是书教我。”
“你!”肖子平一时辩不过他,但哑口无言半晌,又隐觉原不必辩此——本来说什么来着,怎么就被他东扯西拉带到这么大的议题上来?
管临趁热打铁,又跟出一句戳心之言:“迟家将去,你又何苦抓紧此时乱生是非。”
肖子平闻之一愣,似乎刚从此刻起,他才细细品嚼来“迟家将去”四字对己的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