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霓生(1/2)
素霓生
秦氏布坊,寺后街上不甚起眼一家店面,比之祁氏绣楼光鲜度可是差上许多,但以老字号的多年口碑,无论四季忙闲,倒都不乏老主顾光临,经营自有其道。但只平日不显山露水,却在今日临近打烊这节庆的末尾,突大大吸引了一把全街的注意力——
一个壮年伙计正于堂中高声叫嚷:“且让大家评评理,这烂了的布头、褪了的布色,竟敢以次充好,还不肯退货!这是家黑心布坊啊,走过路过可要识清。”
布坊柜台后是一对年轻夫妇掌柜,只见那女掌柜脸色涨紫,唇齿发抖,欲言而激动不能。男掌柜则怒声喝道:“你不要血口喷人!我秦家世代在此开店,诚信有口皆碑,你随便拉人问问,我家怎可能织出这种绢来,更不可能拿来卖客!”
堂间客席上,坐着一个油头粉面的小员外,看上去只有二十岁不到。闻听此话,小员外冷笑回道:“你是不拿来卖客,却想滥竽充数唬过我们?当我们是傻子不查货验货,胡乱塞一堆来就想收钱?”
男掌柜气道:“你那绢货是我坊中步步按要求来最精工细作的,单是检疵淘瑕都只不下五遍!怎可能次到如此地步?况且你这烂绢根本就不是我交付的那批,材质织纹明摆在此,休想赖我!”
那伙计如捉把柄:“听听听,连你自己都说是烂绢,还敢不承认。”
“我说你拿来的才是烂绢!我交的自然不是!”男掌柜双眼喷火。
伙计手持一沓纸单,冲上前凶恶逼问道:“少在这胡搅蛮缠,就再问你最后一遍,这单你签还是不签?”
掌柜夫妇二人异口同声道:“不签!”
双方对峙叫嚷,吓得堂中客躲事离去,却引得路过人凑近围观。
迟阶喊管临与二姐同来看这热闹,看了半天却仍未完全搞清缘由。只知必是货品纷争,但看那小员外与伙计,却并不像寻常顾客。
迟栏观之气道:“这两个到底何人,怎这般蛮横?”
迟阶猜测:“想是专为官库买办的绢商。”
迟栏见那女掌柜双眼含泪、气不能语,男掌柜双拳紧握、暴跳如雷,猜是实被冤枉,同情心骤起,叹道:“这绢商也欺人太甚!”
管临旁观此景,其实心中早已大致猜得来龙去脉。见身旁迟阶面有疑色向他看来,便悄声与他道出自己所度——
今年琴中收成欠佳,又被一再提高漕粮上缴额度,财政已然捉襟见肘,各类项贡品却须照上不误。官中只能压低价格向贡商摊派,质量成色要求却是一分不减。贡商不敢不交货,又处于无利可图边缘,便想出了一个向下盘剥的损方:
拿这绢商来说,他们依往年收购价格向各老牌作坊派发订单,收到赊货后,却将自家多年积压或贱收来的坏绢,分摊返回给各坊,佯称淘汰残品,用来抵扣部分货款。如此便等同于变相拉低了收购价格。而那些中小作坊们,往年多依附于他,今遭欺凌,亦大多不敢得罪反抗,忍气吞声,只求能顺利结到余款,便已算庆幸。
此本为近来业内心照不宣的一种霸王操作。而这秦氏布坊看来,想是年轻小辈刚刚接手,不谙此黑暗规则,且于这家传术业上饶有铮铮傲骨,宁肯冒着得罪贡商收不到货款的风险,也断不肯承认此坏绢出于己坊。
迟阶闻此,双眉微蹙,默然点了点头。
那伙计今日驱马车一路各家“退”布结账,最多听点怨语,从未遭到阻拦,不想突碰上这么一家油盐不进的,竟拿他无法。见街上围观者渐多,一时不敢自作主张,弓腰来向那座中小员外低声请教:“四公子,你看这……”
小员外不屑与那掌柜直接对话,只“哼”一声起身道:“他不签,你就帮他签。横竖是他家的烂布,我只管账上抵扣掉。废话少说——卸布!”
伙计便依令,出门从马车上开始卸绢。
那秦掌柜也是百里挑一的倔脾气,当即冲出,拦住只不让他搬布进自家门。正被搬动的一卷绢被来回推搡,终滚掉在地。
小员外看他如此不通,气骂道:“早知如此,今日就该连余款也不结给你!明年你秦家也休想拿到一桩单子。”
秦掌柜咬牙切齿道:“今年做你这单,算来已是赔得血本无归。你朱家无德无良,如此败信欺压,只看明年还有谁给你供绢!”
“你说谁无良?!”小员外火冒三丈,只觉也太给这臭掌柜的脸了,“我还不信了,老冯,不用手下留情,今日就给我好好教训,砸了这秦氏布坊都只算我的。”
那伙计原本不是个武夫打手,但今日也是生被这不懂行的新掌柜吼到窝火,听得少东家一声令下,便置落布于不顾,直奔这掌柜去对骂推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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