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逍遥(2/2)
管临笑道:“这些词倒用得有自知之明。”
迟阶想想又道:“别说我儿时未听懂,就若是听懂了,更知文中此语为层层铺高陪衬他人所用,怎会以此为‘真传’呢?”
管临合上书道:“是你自己判断得此‘真传’,并非我类比。”
迟阶疑惑:“那你比的究竟是?”
“你得的是庄周真传。”管临随手拾起剑,拄之起身,踱步缓缓道来,“此段论人行个好事、做个好官,只被宋荣子不屑;宋荣子境界高远不为外界左右,又被御风列子比过。最后却又道,列子亦不过有所待,还有至人、神人、圣人,个个更会作绝尘超然状……为求惊人之说,无尽的歪理,无尽的擡杠,你不正是得了此中真传吗?”
迟阶听罢半身坐起,哈哈大笑。却突震得树上一细小野果坠下,正正砸在脸上。
管临见其一脸将欲反驳状被砸到定格,反忍俊不禁,乐出声来。
迟阶拾起那落果,信手掷来笑道:“比歪理擡杠,你不输我。”
管临见物砸来,本能举剑一挥,那果只摔裂在鞘身上弹开。
迟阶奇道:“你这应变倒机警!”说着一跃而起,朝管临凑来。
临近出其不意,突发一拳。管临只觉眼前一晃,便挥臂去挡。迟阶收力,拳头正正被虚格在剑鞘上。
迟阶收手惊喜道:“果然有练剑天赋,这反应可以。”当下便四处寻觅,无果,回身去树上撅下一段树枝,粗摘了摘分岔散叶,捋成一根直棍,手持着又超管临来摆开架式:“拔剑,来!”
管临不明其意,只道风水轮流转,又该上武课了,投降道:“又来?不来,说好明日再练,我今日不支了。”
迟阶不得勉强,垂下手上树枝,犹激动难耐道:“明日便改从剑法教起,想不到你平常举止端雅慢慢腾腾,临危防守起来倒是够眼疾手快,这剑道上真可一试。被我慧眼挖掘了,这叫甚么?因材施教!”
管临看他一脸兴奋,只觉连自己的教学热情都要输他几分。想来今日读书成果亦算不差,如此交换竟尚可行,便也只得由他胡教,押上不知何时才能到尽头的皮肉之苦,硬着头皮答应了。
不想迟阶却对此事当真十二分郑重。第二日便轮到他有备而来,不仅想好欲授课程,甚而提前亲笔画了一套剑法步骤图,并备了一根正规杆棒,让管临用剑,自己以棒代剑,与之示范对练。
管临接过那剑法图,一时简直难以置信,脱口叹道:“你若有如此劲头作一篇文章给我,那才算苦心有付,死而瞑目了。”
迟阶笑道:“我怎忍心让你瞑目。”
好在礼尚往来,文课倒也推进有序,管临只每日渐将春秋、子学集甚至稗官野史随意加进,虽大多时习书场景仍是奇葩的一诵读一躺听,好在其人倒真心入耳入脑,诵毕两人评鉴探讨,因其发散式歪理惯多,时而倒也令人闻之耳目一新,辩来竟格外开阔有趣。
如此日日相约,自不再觉天光漫长,惟只苦了迟阶的一干旧日玩伴——
魏初自从迟阶与宋鹏迁出手反目且无修好迹象,便失了与城中宋兄的联络纽带,只盼着自行选站的迟兄能带他继续畅游天地,花样百出,却不料这迟兄竟突变得整日难觅踪影。
今日难得,课间院中休歇,正遇迟阶打西院步来。
魏初忙迎凑上,嘻笑邀道:“迟兄今日起得早!近来城外风大,听闻郊野尽是各家千金仕女游放纸鸢,午后有空同往一放,一赏?”
迟阶似未听进其所说,只放眼向堂中张望,问道:“哎,你管兄呢?”
魏初又不负责看守他,哪能脱口回复,便也随之向内张望寻找,可巧正见管临从堂间信步迈出。
迟阶双眼一亮,迎上前去,开口便道:“我昨儿自创了一套防御式剑法,画来教你。今日课业繁重,你下节不上了,这就去习来。”
管临从未见他晨间来此院中,才刚刚确认眼前其人,问道:“这就走?”
迟阶点头:“对。”
管临竟回:“好。”当即转身回屋取物,与迟阶走向院外。
魏初一时看得目瞪口呆,只觉迟兄当真感召力无限,一句话便能喊动连看花魁都不能使他走快一步的书呆子舅公爷当场逃课。愈加情不自禁跟上嚷道:“迟兄管兄等等,我与你同去!”
迟阶闻之转过,一手摁住魏初巴掌大的小脑袋,笑令道:“你,给我回去好好上课。”手劲一松,转身便去。
魏初垂头丧气回到堂中,听着叔父在前陈词滥调,满堂书生哈欠连天,一时只觉天地黯然,万物失色,满心满脑只有一个问题盘旋——
这一同出生入死过的好哥儿们,一旦喜新厌旧起来,怎的比传说中负心郎始乱终弃还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