谒巾门(2/2)
迟阶自认,回拜“堂主”,介绍“此为吾挚友管临。”
祁堂主看他一脸瘀伤,倒未显惊奇,只道:“你父一至琴州,便遣人来过,因听说宅中都为女眷,不便亲访,只修书问候。没想到倒令你独来。”
“我爹?”迟阶惊讶,他与他爹整日各行其事,竟全然未交流过此节,说来也许别人未信。“实是,我爹并未提及,不然应早来拜过……表姨母。”
听他一称,祁堂主擡手止住:“不敢当,叫堂主罢。我等不过一介布衣,不与皇室攀亲。”
迟阶道:“我爹不过一琴州酒监,遑论皇室。”
祁堂主看他谦虚,倒反觉亲近些,因感慨道:“只可惜琼表妹未有机会来琴州一见。”
迟阶闻之眼神瞬间黯淡,低垂眼睫沉声道:“我娘亡逝今整三年,我爹倒常苦中安慰我与二姐道,或许上天有意安排,让我娘免受这三年颠沛流离。”
管临从未见他如此动情,竟也觉随之酸楚。祁堂主更是顿生怜惜,以长辈姿态过去拍了拍他的肩。
迟阶听她称母亲为表妹,便猜得她应是二帝长姊周迪之女。虽然连母辈都与之素未见过,但拎清了亲缘,顿感亲切许多。祁堂主亦渐畅所欲言,道清了淮王府一脉这些年后续——
原来当年二子相继进京登基,便终生未允再与嫡母、亲姊见面,淮郡王妃思子成疾,百事不闻,还只多靠已出嫁女儿周迪常回娘家料理府事、陪伴慰母,直至母逝宅收。
周迪贵为宗室之女、两帝长姊,境遇却较之平民百姓犹更艰辛。所嫁夫家经商破产,夫君亦早逝,家族欲搬往别处东山再起,周迪却因念及父母宅冢皆在此地,不肯随去,坚持携女留守。那婆家本嫌拖累,又毕竟忌其为帝姊,不敢勉强,只得由她。周迪遂留在琴州,守几亩桑田为生。女儿祁庭兰——即今日之祁堂主,后拜琴州桑蚕大户为师,于此桑蚕种培经营之道倒颇显天赋,成年后自立门户,越做越盛,兼营绣坊,直至今日。
“我娘不畏日常艰辛,然生平只有一憾,”祁堂主讲至此处愤恨道,“便是淮郡王一脉后继无人。那黎太后不知宫中撒了什么妖术,直让我两个舅舅终生只得生女,无有子嗣。”
“庭兰!”旁边那妇人闻此语唐突,低劝堂主收住。
迟阶与管临面面相觑,此“巫术”传闻全炎皆知,民间多有揣度议论,要论“绝种”最大受害者,实是他淮郡王府第一。
然而不料,祁堂主本人却另有所恨:“都道是我淮郡王一脉因进宫当了傀儡皇帝惨遭‘绝种’,难道我这个嫡亲外孙女便不是种?两个舅舅生了那么多公主不是种,你——”指向迟阶,“淮郡王曾外孙,也虎头虎脑生得这般好,就都不算血脉,不算种?”
这……连迟阶自己都没从这层想过。
祁堂主冷冷自答道:“不过是有子才算种罢了。府收走了,人不在了,宫中多年未传来子嗣消息,我娘直不甘心,甚而突发奇想过,要远远为我那盲舅过继一个儿子帮养着,以续我淮郡王府余脉。”边说边摇头,且悲且叹,“我只告诉娘,我便是你淮郡王府余脉,有何未了之愿,只管与我道来。我娘且难理清,只是时时念及这儿时旧府,悲感人去家不复。”
迟阶与管临随之打量这昔日淮郡王府,似终明了为何堂主终将其买回,只佩服她竟能做到。
祁堂主犹自感慨:“只可惜此府买回时,我娘已不在了。我只依她儿时住过的模样,亭台楼阁、砖墙瓦盖,悉数保留,今她灵位归回府上,也算了此夙愿吧。”
迟阶悉听此来龙去脉,心中感动涌生,叹道:“堂主能实现此愿,实为不易!我娘只终生困在京中不知此节,不然本也应鼎力为之。”
祁堂主摇头苦笑道:“琼表妹贵为公主,金枝玉叶,哪知民间此苦,不过都是不得已而为。”
迟阶欲接言,却张嘴半晌未道出,将话咽回了。
认亲聊过半日,祁堂主便引迟阶去到府上祠堂,拜祭列祖列宗。又应迟阶提议,带两人去到后院参观桑田蚕园。
迟阶管临才见其桑蚕规模,实比想像中繁盛,只满园满府,从桑农蚕工,到佣仆杂役,皆为女子,往来行事,个个神采奕奕,合作井然有序,心中更暗叹巾帼不让须眉到极致。
及至辞别,姨甥已颇觉亲厚,相认恨晚,约定改日城中祁氏绣坊再会。
迟阶二人别过堂主,待辞其身旁一路相随妇人,才想到一直未请教身份称呼,遂恭询之。
那妇人闻之自报:“民女姓严名霜,只在坊中事绣。”言毕眼波微转,看向堂主。
祁堂主并未回视,只微笑坦然道:“此为在下义妹,绣技绝伦,绣坊多劳其技艺精湛、带徒施展才略得微名,来日到城中绣品与你等一鉴。你便称……霜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