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悯茶行(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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悯茶行

绕过半堤阁鼎沸人声,沿后院深处竹林间小径拾阶而上,豁然一片开阔,山脊轮廓尽现,漫坡不足人高矮林齐整排列,道道绿意盈眼。

“这便是茶园了,我这些日常在山中晃,倒也认得。”迟阶环视四周,林间俱无人影,“只是这季节也到了,怎的从未见人采茶?”

管临以指甲掐断一芽,边细观边道:“此茶须晨间露水未干时采摘,见日则止,不损膏腴。你见日方醒吧,想是遇不上。”

迟阶笑,默认这说的倒是没错。只是闲观半晌,仍未解其意,不禁问:“所以拉我来这茶园,还是没懂,到底如何与我有关了?”

管临并未答复,只放下指间茶芽,擡头环望,忽发一语:“大吗?”

迟阶一愣:“啊?什么?”

“这茶园,大吗?”

迟阶被问得丈二和尚,跟着目光又向周围望望,呆呆答:“大,挺大。”

管临摇摇头道:“据琴姬志,这姬山数百年前原是荒山,乱石蛮土,无可耕种,山民亦只靠下山捕鱼为生。正是这半堤阁主人祖上迁居至此,因别无营生,便试着开山种茶,不想此山气候地貌竟是天赐的培茶沃土,就此逐年种出名堂,成就了琴茶盛名,亦带富了一方百姓。最盛时这整个姬山西南麓都是他家地界,然如今你看——”

管临四处指去,茶园边界篱笆皆可眼见,若以如此历史衡量,今日所见倒确只一般大。

迟阶问:“为何衰落呢?”

管临道:“百余年来的祖产,因上面一纸公文,突然便成了‘公田’,缴租才可续用。租价不菲已是难以负担,近几年又变本加厉,全部‘公田’重新丈量,改尺为‘乐尺’,同样一亩地复再多计一分。如此重重盘剥,怎及往日兴盛?便是祖产也渐渐只好弃了,只留得这一方园地亦多靠茶楼自供维持。这茶品茶质上,便不足为奇每况愈下罢。”

迟阶闻之神情渐渐凝重,沉默不语。

“故而——”管临调回目光看他,“如此规制,是谁人谋划?谁人反对?你今又为何会随父从盛世炎京来到我偏远琴州,百业凋零至此,你竟道不知为何吗?”

迟阶终明了他所指,肃然道:“董峻漳这‘新法’祸国殃民,时废时立,算来已戕害了全炎百姓十数年,我爹于阁中日日谏言撰文反对,既下放各地也处处上书陈列民间所见惨状,我怎会不知?”说于此处,迟阶亦渐激动,“别说贬至琴州,就是下大狱,上大刑,‘新法’一日不彻废,我爹亦一日不屈于他董相淫威。”

管临默然,但只叹出一气。

迟阶忖来又道:“说起全力反对董峻漳,我爹也算是继承你爹衣钵。你爹当年与董峻漳对抗付出代价之大,便也不能白付了吧。”

想及此,看向管临,一时竟突生出同仇敌忾的悲壮来。

管临于此倒感念未深,只悲戚暗想,我对我爹的了解,倒不比世人更多。顿顿因又回应迟阶道:“此等朝堂纷争,我平民百姓知之甚少,但皆知每一道新令下来,落实到一户平常人家,动辄便是倾家荡产的后果。见得太守执行新法,年年收祖产,加赋税,量地,催缴,抓保人,多少人因此失田、失粮、失亲甚至丧命,我亲见。”

讲至激昂处,停下平复情绪半晌,才缓缓又道:“此半堤阁因属茶商,划为‘公田’,高额缴租已削其往日规模,到底还在勉强支撑。更惨的是这山上家家户户的茶农,”管临指向园外山峦远处,“不亲见,不知人间疾苦何状。”

“走,去看。”迟阶决然起步道。

“啊?”管临闻之意外,原倒无此打算:“你操劳半日,不是看够茶事了?”

迟阶不理他谑复前语,擡脚朝方才所指西侧边篱走去,持剑鞘拨开沿路枝杈,但行不语。管临亦只得跟上。

离开边篱,便只见处处乱草荒枝,想来也曾是半堤阁茶园地界,今已放弃交公,亦无人接手。

翻过一道野坡,山峦西侧一叠渐展于眼前,管临带路择一径下行。此路坡势渐缓,路径愈行愈宽,两侧缓坡皆似有人工斧凿痕迹,然又像多年废用,杂草乱石,水坑遍布,大片甚而片草不着直突突露着泥沙黄土。沿途经过几处人家,亦如废弃旧屋,并无人烟痕迹。

管临边行边向迟阶道:“此处原为姬山西麓最大村落,户户皆以种茶为生。直到那‘稻菽法’颁布,种稻便可领朝廷稻贷。农家原不知贷为何物,起初还竞相领之。种茶因不在可贷之列,茶农见得山下稻农领贷,倒个个羡慕。种茶原本就投入高,植期长,茶苗栽下少则两三年,多则四五载,才可采摘获利。今见稻农未种便有钱领,一年两茬,既可速还贷,又可自食,便都动了借用稻贷改茶田为稻田的念头。”

迟阶点头,见那荒地,果然便是荒废稻田。

“接下你亦可想之,”管临续道,“这姬山上原就不适于种稻,改稻田后几乎家家颗粒无收。地毁了,稻贷还不上,种茶本业亦断。还不起的举家弃舍逃逸,老实点的典卖家产还贷,甚至卖妻卖子,上吊自杀。太多了。”

迟阶面色亦沉重:“这些年随我爹一路所经,眼见多少农家为‘稻菽法’赔上身家性命。就连那些原本世代种稻的稻农都还不起如此重利,更何况这改田种稻的茶农?”迟阶深深叹气,“只是茶农一时糊涂,琴州官中难道不知这姬山渊源,怎能眼见他们作死改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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