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香子(1/2)
行香子
琴州地界的清明时节,向与别处过法有些不同。前三日亦只依俗,家家出城祭扫,“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当寄哀思无限。
第四日起,却人人精神抖擞,早起沐浴着新,扶老携小,满城漫逛,热闹程度只比年节更盛,方为琴州清明之独有。
因琴州自古为产茶名乡,清明过后新茶初出,城中大小集市皆被茶农茶商包赁,上有承差解员前来密考初批贡茶茶色,下至附近州县嗜茶者亦欲先品为快,而最为百姓乡民所翘首以盼的,自然是全城各处都在大大小小拉开架势上演的年度茶界盛事——斗茶。
如此盛名雅趣,怎少得了本城游闲公子们的参与。
管临与肖子平依往年之例,应邀来至戚湖畔老字号茶庄半堤阁,品赏斗茶盛宴。
此半堤阁前茶楼后茶园,楼前一片平日供客露天饮茶的平地延伸至戚湖堤畔,此日撤座上炉,便是极好的斗茶场地。来者闲杂围观的便只伫立观望,贵宾公子们则被请入茶楼上座,通顶席帘卷起,景致一览无余,春风拂面,烈日无扰,甚为惬意。
管临尚未落座,便一眼遥望见对面堤畔行走的竹西君,想来如此城中盛事自是少不了这位贵客,只他总与人不同,不来这边楼中落座,倒在那大日头底下蹲歇的几个茶农间往来穿梭。
“小舅公!”
一声直抵云霄的喊叫亦从彼方传来,循声望去,堤畔望戚亭旁,一人边喊边双手挥至空中,太过扎眼。
此等闲事他倒可觅人影,管临心道。再仔细一观,不仅迟阶来了,望戚亭从此处看去,烟柳掩映,轻纱微遮,亭内若隐若现一个女子坐影,居然迟栏亦在。
“这边,小舅公,这边!”迟阶生怕他没听见,生生又提高声调几分。
纵使此时中隔场地人来人往,闲声嘈杂,也难完全盖过他这声嘶力竭去。一时便引人纷纷侧目,两边循看,来找这“舅公”身在何处。
管临向后缩了缩,正好借帘框与楼外隔开脸,心想闭嘴马上闭嘴,又不能跟他疯子一样回喊“听见了”,就是不得不过去也别喊了等一下吧,不想作片刻目光焦点。
如愿清静须臾,不料连声又起:“还钱——小舅公,还钱!”
只见那人举起一眼熟旧钱袋,挥舞着朗声又喊来。
这下原本嘈杂中未留意的旁人们也听见了,不知有何等公案,目光齐齐刷来。
管临崩溃:说清楚谁还谁钱!究竟难抵其扰,只能硬着头皮被人注视下起身。想来这般难堪,子平又将酸语不快,只低声招呼:“我去去就来。”
不想肖子平今日倒反常态,平静宽和,不仅未发一怨语,居然起身道:“与你同去。”
二人便出楼绕过场地,傍花随柳,去到那望戚亭旁。少不得先与竹西君父子恭敬揖礼,迟阶倒也像模像样回揖。竹西君见之喜道:“你两位于这琴茶门道上最是懂行,正好讲来,我们还只怕看不懂。”
“不敢当。”管肖二人齐道。
迟阶见面便笑将钱袋郑重塞还,管临忍气接回,只觉语塞讲不清是非。
“铛铛”几声鸣锣,引众人皆往场地中央望去,半堤阁阁主登场致意,示今日茶事开启。按历年惯例,先以茶百戏暖场,再上各茶门、茶派斗茶大戏。
场中有阔桌大灶展示,贵宾席旁亦有小灶供现场品鉴。茶师们将茶饼先包纸槌碎用茶碾碾细,又上茶磨磨制,最后放入茶罗筛精,步步器皿精巧,操作有条不紊。
眼见茶师们将备好茶末置于一旁,只倒清水进盏,迟阶奇道:“这琴茶是要先放水,后放茶的喝法吗?”
“此非沏茶,乃为烘盏,”肖子平解释道,“盏冷,茶则难浮,盏暖持续,茶味方能不变,故要先预热烘盏数遍。”
竹西君回头笑道:“妙棠你孤陋寡闻休多贸言,便与小兄弟们虚心学些门道罢。”虽似责怪,却有满眼宠溺。
迟阶被噎收声,目光撞上身旁管临,便超他一咧嘴。
管临却另有所奇:“妙棠,表字?”
迟阶似见赧色,低声回:“甚么表字,儿时乱喊的小名罢了。”
那边茶师烘盏完毕,便开始点茶。茶置盏中,以直口圆腹汤瓶盛沸水沿盏壁注入,边以竹制茶筅击拂。见茶师一个个击拂动作幅度相当,举轻若重,竹西君便度知此中训练有素,必有学问,因又虚心向肖子平请教。
肖子平道过不敢,即娓娓道来:“点茶通常七汤方能分出轻清重浊,第一汤须沿壁注水,手轻筅重;第二汤先注入茶面一周再急注勿断,用力击拂,方有细泡;第三汤水须多注,击拂轻匀;第四汤……”
迟阶边亦细听,边仍忍不住开口感慨:“这斗茶讲究何其多。”
管临低声回道:“你道是斗茶亦比谁善饮?你最擅斗,倒可攻之。”
迟阶无奈看他:“我不过贪酒些,原不是水缸,凡是喝的我都行?”
管临竟笑,眉眼弯弯。
迟阶见之亦开心,不觉又忘压声,嚷道:“小舅公倒是也会笑。”
“妙妙,你轻声,”忽从望戚亭内传来迟栏清澈嗓音,“父亲喊你收声未闻?勿打断人言。”
他几人立于亭外,与亭内不过一纱之隔,倒忘了亭中还有人悉心聆听。被迟阶打断的肖子平闻声望去,更忘却断在何处。
分茶精华段落,顶级茶师能以茶汤泡沫脉纹创显画作,当下几大茶师各展身手,只见点水、调膏、击拂交错,持匕挥就,各自盏中汤花果终成一画,观者无不惊叹。为首一个捧起茶盏,径直朝堤畔走来,将此精制出炉的茶百戏图专赠与贵客竹西君品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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