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午耻(2/2)
“没听说过亦不怪,那淮郡王亦是见午帝登基后获封才就藩迁来,且到琴州后没几年便病逝了,仅遗两幼子与女眷,勉强靠降爵奉禄居于姬山后。而这孤儿寡母、毫无势力的身份,却正是黎氏家族千挑万选看中的,即下令拥淮郡王长子周逢进京。
如此消息传出,便等于正式宣告与贺郡王一脉决裂,不反亦要反。只那贺郡王部队虽勇猛,如若前日刚至时闪电攻城倒有一战,但此时因三方对峙时期已耗兵多日,粮草军备体力皆告急,况且时日拉得越长,黎宗道调至京师的军队越多,终是攻克不下,率兵返回陵城,自此以正统自居登基称皇,年号为宣正,斥炎京为胡寇伪权,日后数次举兵兴讨。
然而炎京毕竟未毁,大炎政权仍为以黎氏为首的京中四大家族所掌握,为将见午帝与太子赎回,朝廷与胡人息战谈和,胡族以炎皇人质在手为王牌,怎肯轻易放手归还?国不可一日无君,于是年仅十六岁的淮郡王之子周逢终即位登基,黎氏以太后之名垂帘听政,实掌大权。
周逢在位平治年间,黎氏仍未放弃周渊父子返炎之念,与胡族加倍修好,增纳岁币,开放商埠,通婚示好。仅平治元年,双方互嫁和亲竟就达三次次之多,其中最为人知的便有胡族莫鞯氏首领将女儿嫁与平治帝周逢,连皇室亦种下胡族血缘。”
管临讲及至此不觉一顿,心想,这莫鞯氏皇妃说来便是迟阶的外祖母了。
小武追问道:“原来这平治皇帝便是……瞽圣?怎的后来年号好像不叫这个。”
管临摇头续道:“平治帝仅在位两年便一场暴病驾崩了。只留有公主,无有子嗣。于是顺位继承的,便是他的奇人弟弟,周逸。这才是你知道的瞽圣。
这淮郡王二子周逸并非常人,打出生即有眼疾,一个终生眼盲之人,竟被推至皇位,天下闻之哗然。然而此盲帝上台,却反而平衡了各方势力——
对黎氏家族来说,一个盲眼的皇帝相当于一个永远长不大无法亲政的皇帝,太后垂帘无忧,可做长远打算。于胡人来说,太后党掌权一天,他们即可以周渊父子要挟获利一天,自然乐于扶植一个盲眼傀儡汉皇。而于贺郡王而言,堂堂大炎江山竟交给一个瞎子掌管,简直是胡闹!更对比出自身的正义和正统。
但谁也未料到,和宜帝这皇位一坐竟坐了三十三年,成为本朝开国以来在位最长的皇帝。这三十三年来,朝廷向北以岁币商贸换和平,倒与胡人大体上无惊无犯;向西则严防贺兵,多年交战,以丘泯山为界,分统而治。
而和宜帝周逸,虽为黎太后儡子,却实将这帝位坐得极好。面向黎氏,无有反抗,言听计从;面向朝臣,拿捏得当,不卑不亢。为人性情温和宽厚,亦不乏才学,竟是内内外外口碑甚佳,是以民间方有’瞽圣’盛名。
且说来,这兄弟两朝皇帝,启蒙恩师便是我琴州名仕,泽林居士。”
“啊,泽林,听去好熟……”小武接道,“可就是小舅公日日去上学的那个泽林私塾的泽林?”
“正是。”管临点头,“淮郡王当年在琴,为两幼子择良师授课,原只平常。不想泽林居士未踏离琴州一步,竟无意间成两朝帝师之名,也是奇缘。”
小武惊道:“这么说,原来瞽圣竟也是半个琴州人?去年瞽圣驾崩,满城痛哭,我也跟着哭了很久呢。”
两人院中聊兴正酣,声调渐响,忽从东屋传来俞先生厉声:“夜深不睡,妄议朝堂,你两个可是作死?”
小武闻之吐舌缩脖,但只觉仍未听够,又压低声音忙问道:“然后呢,瞽圣驾崩后,便是太后孙子从胡地回炎来即位了吗?”
管临今日兴起大聊特聊,这会儿才惊觉竟已近亥正,忙要打发小武回府,低声简略回应道:“瞽圣亦无子嗣,朝中与胡人几经谈判,终于将先太子周述在胡地婚配所生之子周琅放回炎京登基了……小武,明日再讲,你且速回府罢,这一溜半晌没影,等下府上要遣人来寻你了。”
小武仍不舍道:“小舅公,讲得好过瘾!比说书的还精彩,从来没听人讲清这些缘故,明日还来听小舅公讲!”
管临摆摆手,心想,今日虽未沾酒,想是酒味闻得亦够多。和迟阶等三人城中议论朝堂半日,人前谨慎未甚开口,但到底青春少年终无差,旁听得也是心思起伏热血沸腾,回得沐慈来兴亦未尽,正逢书僮小武从府上来送点心,与他闲扯便又扯到这家国往事上,不知不觉竟胡侃了这么多出来。
甫一话停,自己也觉失控,便又嘱小武道:“今日所言,你只当听书胡扯罢了,切莫回去与他人议论,听到没有?”
小武乖道:“听到啦。那我先回了,小舅公明日一定接着再讲!”
小武蹦蹦跳跳到学堂门口,却又突似想起什么,转身嚷道:“小舅公,我还有一疑问:人都说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娘子有的是,怎么竟个个都没有儿子呢?”
管临一愣,心下暗道:那就是另一个不便妄议的民间传说了。